“蔷薇，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那是在贝尔格镇，一个同样寒冷的夜晚。
她们围坐在小木屋温暖的壁炉前，火焰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摇曳不定。
那时的艾米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与扮演，身心俱疲地蜷缩在椅子里，而蔷薇则优雅地坐在一旁，撸她的大毛绒尾巴。
艾米其实一直有点好奇蔷薇到底是什么人，她的见识，她的力量，她的情报网……这些都不是一个普通的赏金猎人能拥有的。
就像一个活了很久很久的……
“我感觉你好像在心里想什么很不礼貌的事情哦。”蔷薇挑了挑眉。
“不过，既然你这么好奇，我倒是可以给你讲个故事，就当是今晚的睡前故事吧。”
她稍微坐直了一些，神情变得有些悠远。“你听说过‘魔女’吗？”
“略有耳闻。”艾米点了点头。“一些古老的传说里提到过，是北境一种非常强大的超凡种族。”
“传说总是不那么准确。”蔷薇缓缓说道。
“魔女，是一个很特殊的种族。首先，她们全部都是女性，从古至今，从未有过一个男性魔女诞生。她们可以和任何种族的雄性结合，但生下的后代，无一例外，都会是魔女。”
“一个只有女性的种族？”艾米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是的。”蔷薇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更有趣的是她们的生命形态。一个魔女的人生，可以被清晰地划分为两个阶段，而划分的节点，就是她伴侣的死亡。”
她的目光投向壁炉中跳动的火焰，眼神变得深邃。“在她的伴侣还活着的时候，无论过去多少年，一百年，还是一千年，她的外表都会永远停留在少女或是青年时期，不会有丝毫衰老。她们会以最美好的姿态，陪伴着自己的爱人走完短暂的一生。”
艾米静静地听着，心中泛起一丝波澜。
永葆青春，这听起来像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恩赐，但从蔷薇的口中说出，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
“那……伴侣去世之后呢？”艾米轻声问道。
“之后？”蔷薇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微笑。
“之后，她们就会迅速地衰老，进入人生的第二阶段，直到最终走向死亡。但对魔女而言，衰老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伴随她们一生的力量，以及那份力量所带来的疯狂。”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魔女的力量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增长，但与此同时，疯狂也会在她们的精神世界里不断积累。为了不被这份疯狂吞噬，她们必须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而她们的子嗣，就是最好的容器。”
“在生下女儿后，魔女会将自己体内积累的力量与疯狂，一并传承给自己的孩子。这样，她自己就能保持理智，继续平静地生活下去，不会被魔女会追杀。而她的女儿，则会背负着这份沉重的‘遗产’，开始新一轮的循环。”蔷薇解释道。
艾米沉默了。
这听起来不像是一个种族的繁衍，更像是一种诅咒的延续。每一代魔女，似乎都是为了让自己母亲能够保持理智而诞生的牺牲品。
“那么，你刚刚说的魔女会什么？”艾米问道。
“一个有着严重孤立主义倾向的协会，为了让魔女的名声不至于臭到被所有人追杀。”蔷薇回答道。
“她们不关心玉廷还是影宗统治北境，只要他们不会影响魔女们的生活，当然她们也会保证魔女们不会去影响外界。” “不过，最近的话，她们还是比较关心自己的传承问题。据说，当代魔女会最强大的那位，她的子嗣似乎完全没有继承到她的力量，她本人正日益被疯狂侵蚀。整个魔女会，现在都为此焦头烂额呢。”
壁炉里的火光渐渐黯淡下去，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那你……”艾米抬起头，直视着蔷薇的眼睛，“你是魔女吗？”
蔷薇脸上的笑容依旧，她静静地看着艾米，那双绿色的眼眸深不见底。
“我的故事已经讲完了，小艾米。至于我是不是故事里的人，就留给你自己去猜吧。”
她眨了眨眼，就在艾米以为话题就此结束时，蔷薇却又压低了声音，身体前倾，凑到艾米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不过，我可以免费送你一个小秘密，一个可以让你分辨出她们的决定性特征。”
艾米屏住了呼吸，只听蔷薇的声音如同羽毛般拂过她的耳廓。
“注意她们的指尖，亲爱的。一个魔女的指甲，并非凡俗之物，那不是角质，而是她们生命力的结晶。乍看之下与常人无异，但若是在特定的光线下仔细观察，你便会发现，那上面会有一层淡淡的、如同珍珠母贝内壁一般的虹彩光泽。无论她们做什么粗活，那双手如何劳作，那层光泽都不会磨损，那指甲也永远不会断裂或沾染污垢。它们……永远完美无瑕。”
……
记忆的潮水缓缓退去，艾米已经走回了艾德蒙家附近。
街道上的喧嚣与壁炉前的静谧交织在一起，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回头望了一眼“金剪刀”裁缝铺的方向。
月季小姐……毫无疑问，她就是一位魔女。
月季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但她对服装设计的理解，对各种珍稀布料特性的掌握，以及那份信手拈来便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深厚功力，绝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能够拥有的。
那是一种需要经过漫长时间沉淀，需要无数次实践与思考才能积累起来的底蕴。
艾米自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她脑中有无数超越这个时代的设计理念，但真要让她亲手去画、去剪裁，她的技法依然会显得生涩。
而月季的技艺，已经臻至化境。
这种矛盾的结合，只有用“魔女”的生命形态才能完美解释。
她正处于蔷薇所说的，人生的第一个阶段。
她的外表永远停留在了少女时期，但她的灵魂，或许已经在这家裁缝铺里，度过了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光。
其次，是她那种超然物外的态度。
“金剪刀”是长夜关权贵交际圈的中心，月季每天接触的都是这座城市里最有权势的人物。
但从她的言谈举止中，艾米丝毫感受不到她对权力的热衷与敬畏。
她对待自己的作品，远比对待那些将军、主教要认真得多。
她似乎只是一个纯粹的匠人，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艺术家。
魔女不关心世俗的纷争，只专注于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对月季而言，就是她的设计与手艺。
最后，是艾米发现的铁证。
她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下午在裁缝铺里的一幕。 月季的双手是那般的完美，作为一名终日与针线、剪刀打交道的裁缝，她的指尖却光滑如玉，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与薄茧，这本身就是不合理。
而当月季伸出她那双纤细白皙的手，拿起一匹流光溢彩的云锦时，从窗外投射进来的烛火光芒恰好掠过她的指尖。
就在那一瞬间，艾米看到了。
那片小巧而精致的指甲上，闪过了一抹难以言喻的、变幻的虹彩。那光芒温润而深邃，仿佛蕴藏着星辰，与布料的反光截然不同。
如果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这次与月季建立起的友谊，其价值将远超自己的预期。
不过。
艾米呼了一口气，抬头望去，看着白色的雾气如精灵般飞舞，飘散向茫茫的黑夜中。
希望自己可以多投入一些真实的情感吧。
推开家门，温暖的灯光迎面而来。艾德蒙正坐在客厅里，面前的桌子上摊开着一张长夜关的地图，他似乎正在研究着什么，眉头微蹙。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询问。
“你回来了，一切顺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