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辰时,阳谷江树已带着随从来到齐王府。
穿过覆满紫藤花的回廊时,他忍不住放慢脚步。藤蔓缠绕的廊柱上,几只麻雀蹦跳着啄食花瓣,叽叽喳喳的声响让他想起阿维隆草原上的百灵鸟。
“国主里边请。”王府侍卫引着他走进“静思堂”,傅承愈正坐在棋盘前碾茶,玄色常服衬得他肩背宽阔,见阳谷江树进来,抬手示意,“来得正好,新沏的雨前龙井,尝尝?”
阳谷江树在他对面坐下,目光落在棋盘上——黑白棋子分列两侧,砚台里的墨汁泛着清光,案几一角还压着张未完成的草书,笔锋凌厉,透着主人的性情。
“昨日听殿下说京城景色甚好,倒让我想起阿维隆的草原。”他指尖拂过微凉的茶盏,“我们那里的秋天最好看,牧草会变成金褐色,风过时能听见草叶摩擦的沙沙声,像有人在耳边低语。”
傅承愈执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听着倒是自在。不过京城的秋景也有妙处,重阳节时,家家户户会插茱萸,城郊的酒肆会卖菊花酿,喝起来带着点清苦,后味却甘醇。”
阳谷江树落下一子,目光里带着笑意:“殿下说的这些,我倒在母妃留下的书里见过。只是她走得早,没能亲手教我品鉴这些。”
傅承愈落子的手顿了顿。昨日听他说起母妃是京城人,还以为是寻常的远嫁故事,此刻听这语气,似乎另有隐情。
“不瞒殿下,”阳谷江树指尖摩挲着棋子,声音低了些,“我母妃在我五岁那年就病逝了。”他抬眼望向窗外,紫藤花的影子落在他脸上,带着几分怅然,“她走后,我成了没人管的孩子,在京城里像野草似的晃荡。那时住的院子早就忘了在哪,只记得巷口有个卖糖葫芦的老汉,常偷偷塞给我半串。”
傅承愈没接话,静静听着。
“直到半年后,一群穿着阿维隆服饰的人找到我。”阳谷江树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们说我是阿维隆前国主的儿子,是唯一的继承人。前国主快不行了,让他们务必把我带回去。”
他那时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阿维隆国主,当年化名游历中原,与母妃相爱,却因国事被迫分离。母妃独自生下他,从未向外人透露过他的身世,直到病逝前,才把写着真相的信交给心腹,托他设法联系阿维隆皇室。
“大臣们找到我时,我正蹲在墙角玩泥巴,身上的衣服破得露着胳膊。”阳谷江树笑了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他们给我换上华贵的衣袍,带我登上前往阿维隆的船。离开那天,我回头望了一眼京城的城门,只觉得像场梦。”
回到阿维隆后,他在大臣们的辅佐下登基,学着处理国事,学着做一个国主。只是午夜梦回,总想起京城巷口的糖葫芦,想起母妃哼唱的中原小调,想起那个模糊的、带着银铃的身影。
“所以这次来,既是为了贸易,也是想了却一桩心愿。”阳谷江树看向傅承愈,目光坦诚,“我想找到那个当年救过我的小姑娘。”
他比昨日说得更细了些:“那天我被几个孩子堵在巷子里,他们抢了我身上唯一的玉佩——那是母妃留的念想。我哭得厉害,是她冲过来,捡起石子赶走了那些人。她穿着杏色的锦衣,领口绣着缠枝纹,头发上系着银铃,跑起来叮当作响。”
“她把自己的糖葫芦塞给我,说‘男子汉不能哭’。”阳谷江树的指尖微微发颤,“那是我第一次吃中原的糖葫芦,酸里带甜,像她的声音一样。我想对她说声谢谢,哪怕她早就不记得我了。”
他端起茶盏,遮住眼底的思索:“京城里符合这些特征的世家姑娘不少,我让人查查便是。你既来了,安心住着,总会有消息的。”
阳谷江树起身拱手,深深一揖:“多谢殿下。”
窗外的风卷起几片紫藤花,落在棋盘上,像两个跨越万里的灵魂,终于在这片故土上,找到了共鸣的频率。而那个带着银铃的童年身影,正藏在京城的某个角落,等待着一场迟到了十几年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