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启德机场,已是傍晚。穿过狭长的廊桥,熟悉的、温热而潮湿的空气如同无形的拥抱,瞬间将乐瑶包裹。她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带着海港特有的微咸,混杂着燃油、尘世烟火和无处不在的水汽——与北京干冷、带着尘土和煤烟味的空气截然不同。几乎能感觉到身上每一个被北方秋风刮得有些紧绷的毛孔,在这丰沛水汽的浸润下,“嘭”一声舒展开来,重新变得柔软、饱满。
接机大厅灯火通明,人声嘈杂,粤语广播声此起彼伏。乐瑶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Rose。她穿着一件亮眼的鹅黄色针织衫,黑色长裤,微卷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正踮着脚朝里张望,身边还跟着两三个相熟的朋友,都是平日玩在一起的圈内人。
所有的疲惫、酒后的微醺、旅途的劳顿,在见到那抹鹅黄色的瞬间,仿佛找到了泄洪口。乐瑶几乎是下意识地,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毫无保留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她甚至忘了顾及形象,也忘了身后还跟着刚刚经历完长途飞行的同伴们,像只终于找到主人的、撒欢的小动物,拖着随身的小行李箱,几乎是“屁颠屁颠”地朝着Rose的方向小跑过去。
脚步轻快,肩膀不自觉地微微晃动,那急切又欢喜的模样,像极了一只看到亲人归家、兴奋摇尾的矮脚金毛犬,只差一条无形的尾巴在身后快活地甩动。几天来在北京绷紧的神经、应对各种局面的谨慎、乃至最后那场喧嚣宴席留下的复杂感受,在这一刻被熟悉的空气和熟悉的人彻底冲散,只剩下归巢般的安心与雀跃。
“Rose!” 她还没跑到跟前,声音已经欢快地扬了起来,带着长途飞行后的一点沙哑,却满是亲昵。
Rose也看到了她,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张开双臂。乐瑶一头扎进那个带着熟悉香水味的怀抱里,长长地、满足地叹了口气。
“返来啦?辛苦嗮啦,北京冻唔冻啊?” Rose拍着她的背,语气里满是笑意和关切。
“冻啊!又干!我啲皮肤都快裂开!” 乐瑶在Rose怀里蹭了蹭,这才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开始用快活的语调抱怨,但任谁都听得出那抱怨下的轻松,“不过好好玩!我同你讲啊……”
她这才想起身后的同伴,回头望去,只见家驹他们也正被各自的亲友或工作人员接应着,脸上同样带着回到熟悉环境的松弛。家驹正低头和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说着什么,阿paul则被两个朋友围着,比划着似乎在讲长城见闻。世荣和家强也各自找到了来接的人。
一种“到家了”的实在感,伴随着潮湿温暖的空气,彻底将乐瑶淹没。她挽住Rose的手臂,感觉身心都落回了实处。香港的夜,才刚刚开始,而北京的种种,无论是壮阔、震撼、摩擦、温情还是那最后的荒诞与喧闹,都已成了可以慢慢咀嚼、带着距离回味的记忆。此刻,她只想投入这温热、嘈杂、无比亲切的港湾里,好好喘口气。
Rose和朋友们安排得很周到。三辆车等在机场外,其中一辆是半旧的小货车,专门用来装那些沉重的乐器和设备箱。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开始搬运行李。北京带回的礼物、沿途购买的零碎、乐器和演出服……大大小小的箱子包裹从手推车上卸下,再搬进货车后厢。晚风带着海港的湿暖吹来,吹散了机舱的沉闷,也吹得人衣衫微拂。乐瑶帮着传递一些小件,指尖触到熟悉的行李标签,心里莫名踏实。阿paul和世荣负责较重的大箱,家强则兴致勃勃地跟来接车的朋友描述着长城有多陡、骡子有多乖(完全忘了自己被偷拍时的窘样),引来阵阵笑声。家驹话不多,只是沉默而利落地将几个最重的设备箱稳稳推上车,手臂肌肉因为用力而微微绷起。
车子穿过夜色中的香港街道,霓虹灯牌流光溢彩,双层巴士擦身而过,熟悉的市声与光影透过车窗流淌进来。乐瑶靠在座椅里,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听着身旁Rose用飞快语速讲着这几天香港的琐碎八卦,一种近乎慵懒的归属感慢慢浸透四肢百骸。北京像一场跌宕起伏、色彩浓烈的梦,而现在,梦醒了,人回到了真实而嘈杂的窝。
车子最终停在旺角洗衣街那栋熟悉的旧楼前。爬上昏暗的楼梯,推开那扇漆色斑驳的门,二楼后座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旧地毯的味道、隐约的烟味、堆积的唱片封套的油墨味,还有某种属于年轻人聚集地的、微妙的荷尔蒙与汗水混合的气息。灯光亮起,略显凌乱但处处是生活痕迹的空间展现在眼前:散落的乐谱、靠在墙角的吉他、几张随意摆放的折叠椅、贴满海报和随手涂鸦的墙壁……
“哇!终于翻到嚟!” 家强第一个冲进去,把自己摔进那张最旧的沙发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众人鱼贯而入,将行李随意堆在墙角。短暂的安静后,是一种彻底放松下来的窸窣声——外套被脱下,鞋子被踢到一边,有人去开窗通风,有人径直走向小冰箱找饮料。乐瑶站在门口,看着这熟悉到骨子里的一切,几天奔波的紧绷感终于彻底卸下。这里没有北京宾馆标准化的整洁疏离,也没有宴席上的虚与委蛇,只有属于他们的、有点乱但无比自在的“地盘”。
“肚饿到打鼓啦!落楼食嘢!” 阿paul揉着肚子喊道。这个提议立刻得到所有人的响应。北京的食物不是不好,但连吃几天,总觉得不对胃口,不是太咸太油,就是少了那份熟悉的“镬气”和地道调味。此刻,对热辣鲜香、镬气十足的港式大排档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一行人又闹哄哄地涌下楼。晚上的洗衣街依旧喧嚣,大排档的灯光明亮诱人,食物香气混合着街市气味蒸腾上来。他们熟门熟路地拐进常去的那家“兴记”,老板看到这群熟客,尤其是风尘仆仆的模样,立刻笑着招呼:“返来啦?北京好唔好玩?今日有新鲜嘅猪杂同蛳蚶!”
占了两张紧挨的折叠圆桌,塑料凳拉得吱呀响。根本不用看菜单,七嘴八舌就点了一堆:干炒牛河必须要够镬气,椒盐鲜鱿要炸得酥脆,豉椒炒蚬要肥美多汁,啫啫鸡煲要热气腾腾吱吱作响,再加一碟腐乳通菜、一煲滚烫的艇仔粥……啤酒自然是少不了,这次是熟悉的生力啤酒,玻璃瓶上凝着冰凉的水珠。
等待上菜的间隙,气氛热烈。大家还在兴奋地讨论着北京见闻,对比着两地的种种。乐瑶听着,笑着,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旁边的家驹。他靠在塑料椅背上,似乎也有些倦,但眼神在暖黄灯光下显得很柔和,正听着阿paul夸张地模仿那位灌酒的领导。
桌下空间狭小,腿脚难免碰触。乐瑶的心轻轻动了一下。趁着世荣起身给大家倒啤酒、阿paul转头跟老板催菜的瞬间,她放在膝上的手,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无意地,向旁边挪动了一寸。
指尖,轻轻碰触到了家驹随意垂在身侧的手。
然后,不是简单的触碰。她的食指,带着一点微凉的湿意(可能是啤酒瓶上的冷凝水),极其迅速地、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他的小指侧缘,指腹在他皮肤上极轻地摩挲了短短一瞬,像羽毛掠过,更像一个只有两人知晓的、隐秘的确认。
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家驹的话语微微一顿,目光没有立刻转向她,但他原本放松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擦过她的指侧,留下一抹短暂而清晰的温热。没有更进一步的回应,也没有抽离,只是那片刻的停顿与细微的接触,在桌下喧闹的阴影里,仿佛交换了一个无声的、安心的讯号——我们回来了,我们在这里。
乐瑶飞快地收回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脸上依旧挂着听故事的笑容,耳根却悄悄热了起来。这时,第一盘热气腾腾、镬气四溢的干炒牛河被端了上来,香味猛扑鼻尖。
“嚟啦!趁热食!” 老板的吆喝声响起。
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被美食吸引,筷子齐飞,笑语喧天。乐瑶夹起一筷油亮的河粉,放入口中,那股熟悉的、带着焦香酱油味的浓郁滋味在舌尖炸开。她满足地眯起眼,感觉身心都被这地道的香港味道彻底填满、抚慰了。北京的种种,仿佛真的成了远处一场戏,而此刻,戏幕落下,生活带着它粗糙而温暖的质感,重新占据了每一寸空间。
大排档的喧嚣如同滚沸的汤锅,人声、锅铲碰撞声、啤酒瓶叮当声、街边车流声混杂交织,在温热的夜空气里持续蒸腾。桌上,干炒牛河的镬气、椒盐鲜鱿的酥香、啫啫鸡煲滚烫的酱汁嗞响,混合着冰啤酒的麦芽气息,构成一幅活色生香的市井饕餮图。beyond几人显然饿坏了,也憋坏了,筷子飞舞,谈笑风生,仿佛要将在北京被官方宴席和不合口味食物亏欠的肠胃,一次性补偿回来。
桌面上是毫无顾忌的热闹。阿paul正眉飞色舞地比划着长城上那段陡梯,世荣笑着补充,家强忙着从鸡煲里抢鸡腿,Leslie和刘卓辉则在跟Rose带来的朋友聊着内地见闻的观感。乐瑶也加入说笑,时不时夹一筷子菜,眼神晶亮,脸颊因为食物和啤酒染上健康的红晕。
然而,在铺着红色餐布、垂落至膝下的桌面另一端,却是另一番静谧而汹涌的天地。
桌布不算厚重,粗糙的塑料质地,印着褪色的红格子,边角有些磨损,随着桌上碗盘的移动和人们偶尔的动作微微晃动。灯光被桌布过滤,在下方投下模糊的、暖黄色的暗影,将腿脚和地面的凌乱稍稍遮掩。
乐瑶起初只是安静地坐着,听着,吃着。但或许是被这熟悉的热闹所浸染,或许是归家后彻底松弛的心境使然,又或许是几杯冰啤酒催生了微醺的大胆,她心底那点隐秘的念头又开始蠢蠢欲动。
她的左手手原本规规矩矩放在自己膝上,右手手拿着筷子。忽然,她放下筷子,右手若无其事地滑落到身侧,指尖触及粗糙的塑料桌布边缘。然后,那几根纤细的手指,像不安分又好奇的小动物,悄无声息地从桌布下方、自己大腿外侧的空隙,极其缓慢地探了过去。
桌下空间有限,膝盖时不时会碰触到旁边人的腿。她能感觉到家驹坐得离她很近,他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布料隐隐传来。她的指尖在昏暗和布料遮挡下,先是轻轻碰到了他牛仔裤的布料——微硬,带着身体的暖意。她没有停顿,指尖沿着裤料的纹理,摸索着,寻找着。
很快,她触到了他随意搭在腿上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此刻放松地半蜷着,手背的皮肤温热干燥。
乐瑶的心跳悄悄漏了一拍。她的食指指尖,带着一丝从冰啤酒瓶上沾染的凉意,极其轻巧地、如同试探水面温度般,落在了他手背凸起的指关节上。轻轻一点。
家驹正在听阿paul说话,面色如常,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但他搭在腿上的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乐瑶的指尖没有离开,反而得寸进尺。她不再满足于点触,而是将整根食指的指腹,缓慢地、带着一点点若有似无的力度,从他食指的指根关节,沿着手背微微凸起的静脉和骨节线条,一路向上,轻轻划到中指关节,再向下,滑向无名指……动作极其缓慢,像羽毛搔刮,又像无声的描摹。桌布随着她细微的动作,在她手腕处轻轻起伏,边缘蹭着她的皮肤,带来轻微的痒意。
家驹依旧没有转头看她,甚至没有改变倾听的姿态。但他那只被“骚扰”的手,在乐瑶的指尖滑向他小指指根时,猛然动了!
不是闪躲,而是迅捷无比的反制。他的手如蛰伏的猎食者骤然出击,掌心向上翻转,五指张开,然后精准地、不容分说地,一把将乐瑶那只作乱的手整个攥住!
力道不轻,带着一种突然被撩拨后的、略带惩罚性的收紧。他的掌心滚烫,完全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拇指用力压在她手背上,其余四指紧紧扣住她的指根和掌心,将她纤细的手指牢牢禁锢在自己手中。那温度、那力道、那完全掌控的姿态,与桌面上他平静聆听的表情形成极其强烈的反差。
乐瑶浑身一颤,一股强烈的电流从被他紧握的手直窜上来,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几乎要低呼出声,又猛地咬住下唇忍住。她的手在他掌心里显得那么小,完全被包裹、被掌控。她能清晰感觉到他掌心因为常年练琴和握麦克风而生的薄茧,粗糙地摩擦着她细腻的皮肤;感觉到他手指的力量,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更感觉到那滚烫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从他皮肤传递过来,几乎要灼伤她。
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动弹不得。她侧过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家驹正巧也微微偏过头,目光掠过她,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极深的笑意,还有一丝未加掩饰的、带着警告的灼热,但旋即又转回去,继续参与阿paul的话题,仿佛桌下那激烈交缠的两只手与他毫无关系。
乐瑶的脸腾地烧了起来,比刚才喝了酒更红。她不敢再动,任由自己的手被他紧紧握着,藏在温暖的、被桌布掩盖的黑暗里。一种混合着羞窘、刺激、隐秘欢愉和奇异安心的复杂情绪在她胸腔里鼓胀。桌上是朋友们肆意的谈笑和美食的香气,桌下却是两人紧密相连、热度惊人的手,仿佛两个并行不悖又相互侵蚀的世界。
她能感觉到,家驹握了一会儿后,力道稍稍放松了些,但依旧没有放开。拇指的指腹开始无意识地、缓慢地摩挲着她手背的皮肤,画着小小的圈,带着一种事后的、慵懒的安抚,又像是一种无声的逗弄。
乐瑶屏住呼吸,指尖在他掌心里微微蜷缩,轻轻挠了一下他的掌心作为回应。
家驹的手指立刻收拢,警告般地捏了捏她的手指,拇指的摩挲也停了片刻。
乐瑶立刻老实了,嘴角却忍不住偷偷弯起一个弧度。
这时,老板又端上来一大盘热气腾腾的豉椒炒蚬,鲜香扑鼻。“喂!食蚬啊!好靓!” 阿 paul 大声招呼。
桌下的手,在喧闹的掩护下,又悄悄握紧了一瞬,才在乐瑶轻轻抽动的暗示下,万分不舍地、极其缓慢地松开。掌心骤然空落,凉意侵来,但皮肤上残留的滚烫触感和微微的汗湿,却久久不散。
乐瑶佯装无事地拿起筷子,去夹那只肥美的蚬,指尖却仿佛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和力量,微微发麻。她低头吃蚬,鲜美的汁液在口中爆开,却似乎比不上刚才那短暂交握带来的、令人心悸的滋味。在这嘈杂亲切的香港之夜,在熟悉的大排档,在无人知晓的桌布之下,一些东西无声地滋长,缠绕,比任何语言都更直接地,诉说着归来的隐秘欢欣与彼此心照不宣的靠近。
就在这时,老板又端上来两个热气腾腾的深盘,“砰”地一声放在桌子中央,正是今晚的“重头戏”——紫苏酸笋炒田螺。
那股味道,简直像一枚味道炸弹,瞬间在空气中爆开。浓郁的、霸道的、复合型的香气蛮横地冲进每个人的鼻腔。首先是滚烫油脂激发出的镬气焦香,紧接着是酸笋经过爆炒后释放出的、极具穿透力的酸冽发酵气息,中间夹杂着紫苏叶被热力逼出的特殊草本异香,还有豆豉的咸鲜、辣椒的呛辣、蒜末的辛香,以及田螺本身带有的、淡淡的河鲜腥气,被调料完美转化成了诱人的鲜。各种味道层次分明又纠缠不清,强势地盖过了之前所有菜肴的气息,宣告着自己的王者地位。
盘子里的田螺个头饱满,壳色深褐油亮,浸在浓稠的、带着红油和深色酱汁的芡里,其间点缀着暗绿色的紫苏碎、金黄色的酸笋丝、鲜红的辣椒段和焦黄的蒜粒,色彩浓烈诱人,汤汁还在咕嘟着细小的泡泡。
“哇!正啊!” 阿paul第一个叫起来,眼睛发亮,毫不犹豫地伸出筷子夹起一颗最大的,也顾不得烫,凑到嘴边就“嗞——”地用力一吸。螺肉应声而出,他满足地咀嚼着,被那酸辣鲜香的复合味道激得眯起了眼,连连哈气,“够味!够镬气!酸笋正!”
家强也迫不及待地尝试,却不太得法,吸了半天只吸出些汤汁,急得用手去抠。世荣笑着摇头,拿起一根牙签递给他,自己则熟练地用筷子夹起一颗,轻轻一啜,螺肉便完整入口,动作斯文却高效。
乐瑶也夹了几颗到自己碗里。她其实不太擅长对付田螺,总是掌握不好那股吸吮的巧劲。她低下头,小心地凑近螺口,尝试着吸了一下,只吸到满口滚烫浓郁的汤汁,酸辣鲜香在口中炸开,味道极好,但螺肉还顽固地留在壳里。她也不急,就着那汤汁慢慢吮吸,舌尖探索着螺壳内部的每一寸滋味,腮帮子微微用力,神情专注得像在完成什么精细工作。
家驹就坐在她旁边,本来也在对付自己碗里的田螺,不经意间一转头,正好看到她这副认真又略带笨拙的模样。她微微噘着嘴,眼睛盯着螺口,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因为用力吸吮,脸颊微微鼓动,鼻尖甚至沁出了一点细小的汗珠,在排档昏黄的灯光下莹莹发亮。
家驹看着,忽然就忍不住,嘴角一点点扬了起来。那笑容起初是细微的,带着点看趣事的兴味,随即越来越明显,眼底的笑意满得快要溢出来,连肩膀都微微耸动。
乐瑶若有所觉,抬起眼,正好撞见他盯着自己笑的模样。那笑容里没有嘲弄,却有种显而易见的、被可爱到的愉悦和促狭。她脸上还沾着点酱汁,嘴唇被辣得红艳艳的,对上他的目光,先是一愣,随即有些恼羞成怒,脸更红了。
她飞快地左右瞥了一眼,见其他人都在专注享用田螺或大声谈笑,没人注意他们这边。于是她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带着羞恼和警告,轻轻吐出两个字:“变态。”
家驹一听,非但没收敛,反而笑得更厉害了。他低下头,肩膀抖动着,眼睛弯成了两条缝,几乎快看不见了,只能看到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和那咧开的、露出洁白牙齿的嘴角。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毫不掩饰的快乐笑容,仿佛她这害羞又强撑的样子,比什么笑话都好笑。
乐瑶被他笑得耳根发烫,在桌下,毫不犹豫地抬起膝盖,不轻不重地碰了他小腿一下。
带着警告意味的一碰。
家驹被碰得身体微微一晃,笑声倒是止住了些,但眼底的笑意丝毫未减,反而更浓,像是盛满了星子。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分明写着:好,不笑了。但怎么看,都还是带着未尽的笑意。
周围是朋友们大快朵颐的喧闹,碗碟碰撞,笑语喧天。空气里弥漫着紫苏酸笋炒田螺那霸道而鲜活的香气,混合着人间烟火的热度。桌下,膝盖轻轻相碰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点隐秘的、只有彼此知晓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