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墨倾倾终于从陈皇后的寝宫脱身,回到了自己的公主殿。
次日清晨她便早早起身,前往夏贵妃处请安。结果,不出所料,依旧是闭门不见。
墨倾倾早知会是这个结果,此行不过是尽一份赎罪的心意,至于贵妃原不原谅,她早已不强求,只求自己心安罢了。
转眼便是受罚归来的第三日。昨日还是阴雨缠绵,今日却已风和日丽,晴空万里,空气中浮动着清雅的菊香。
独孤云澈如往常般前来探望,被引至偏殿,而墨倾倾稍后便赶来,还亲自泡茶款待。
独孤云澈临窗而坐,目光投向窗外。一株年岁比他还长的桂花树。此刻满树淡黄花蕊,香气宜人,令人通体舒服。
他杯中的眉山茶,淡黄的茶汤清澈透亮。
此茶产自眉山,产量稀少,颇为珍贵,上次品茶时不过随口一提,未料墨倾倾竟悄然记下。
今日更是破天荒地亲手为他沏了一盏。虽滋味略显寡淡,远不如月泽的手艺,他却也喝得颇为受用。
“你今日来,怕不只是为了喝茶吧?”墨倾倾笑着门道。
独孤云澈不疾不徐地放下茶杯,回味着舌尖的滋味,“茶是好茶,可惜泡得淡了。下次记得,多放半茶匙。”他慢悠悠地指点道。
墨倾倾听罢,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还想有下次?你自己泡去!省得我费力不讨好,还要听你挑三拣四。”
见她面露不悦,独孤云澈非但没哄,反倒继续泼冷水:“谁让你泡的,这等事交给下人便是,你又不擅长,白白糟蹋了这好茶叶。”
“你!你……”墨倾倾气得纤指直指,本想狠狠怼他几句,话到嘴边却又莫名咽了回去。
独孤云澈话一出口也觉不妥。他这刻薄语气,成了习惯,一时难改。
为免冷场尴尬,他放下茶杯,自腰间摸出一张小小字条。折扇轻巧一拨,那字条便如被无形马车拉着,稳稳“驶”到墨倾倾面前。
他递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墨倾倾虽在气头上,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她转回头,带着疑惑拈起那张字条,心知上面定有要紧事。
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只写着两个字:‘冬梅’。
这是她贴身的宫女的名字,是她为数不多信任的人之一!
“我已查明,她就是潜伏在你身边的细作,暗中加害于你的,正是此人。”独孤云澈看着她的惊疑,沉声道。
此言一出,墨倾倾瞳孔骤然放大,脸色霎时惨白。她颤声问道:“怎么可能……是她?”
见她难以置信,独孤云澈精致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唇角勾起一抹淡笑:“人心隔肚皮,坏人岂是那么容易分辨的?谁都有可能。”
墨倾倾近乎神经质地追问:“会不会弄错了?怎么可能是她!她受过我大恩的!前些日子她母亲病危,她哭肿了眼来求我,我可是二话不说就帮她请了御医!她岂能恩将仇报?”
彦兆山被挠那日,冬梅确实就侍立在她身旁,完全有机会下手。
“救命,与要命,孰轻孰重?”独孤云澈抛出一个冰冷的问题。
“要命?”墨倾倾脸上写满了惊惧的问号,声音发颤。
她这反应,显然从未怀疑过冬梅。独孤云澈心中暗忖。
他将目光牢牢锁在她脸上,足足凝视了一分钟,才缓缓移开。他端起茶杯,佯装研究杯上繁复的花纹,心底暗忖,这冰雪聪明的脑袋里,对人性的怀疑竟如此稀薄?仿佛所有的疑心,都一股脑儿用在了他身上。
方才被他灼灼目光盯视,墨倾倾只觉脸上微微发热。原本白皙的脸颊,渐渐泛红。虽未照镜,她也知脸上变化,这变化引燃了心底强烈的不安。她慌忙用冰凉的手掌反复贴着脸颊,试图降温。
独孤云澈正沉浸于分析她的心思,未能察觉她脸色的变化。待目光从茶杯重新移回她脸上,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娇羞粉嫩的脸。
墨倾倾眼神躲闪游移,不敢与他对视——种种迹象表明,她在害羞。
见她如此模样,独孤云澈的眼神也不由得微微闪烁,手中折扇被无意识地反复开合。
片刻之后,两人心绪渐平。
独孤云澈才重新开口:“不妨一试。召冬梅来,以她母亲性命相胁,不怕她不招。除非,她是个连亲娘性命都不顾的狠角色。”
“你!这算什么损招?”墨倾倾脸上的害羞瞬间被怒火取代。她双眼圆睁,愤愤地瞪着对面之人。
这惊世骇俗的言论,彻底踩在了她现代灵魂的道德底线上,是她认知体系所不能容忍的。
独孤云澈冷笑一声,眼神带着几分不屑:“我冷血?是你太天真!若非顶着质子的身份,我早已死了八百回,哪还有命坐在这里陪你喝茶。”
见她仍旧满面怒容,他只得捺下性子,放缓语气:“不瞒你说,这宫里的腌臜事,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死个宫女太监,跟碾死只蚂蚁没两样。弄死个把嫔妃也不稀奇,就算是正经皇子……”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三皇子的死,绝非偶然。”
为了让墨倾倾彻底明白此地的生存法则,他将这桩准备带入坟墓的隐密,和盘托出。
这秘密如同一声炸雷,在墨倾倾耳边轰鸣。她心脏狂跳,声音颤抖:“当真?”
独孤云澈散去怒容,微微颔首。
“他们连皇子都敢下手,就不怕父皇知晓?”墨倾倾的声音充满惶恐。
独孤云澈轻摇折扇,语气平淡无波:“陛下?前朝政务就够他焦头烂额了。何况,他子嗣众多,死一个,于他何干?反倒少了个争位的对手。”
这话让墨倾倾心头一阵发堵。她压低嗓音追问:“可知是谁下的手?”
独孤云澈定定地看着她,同样压低声音:“可能是这次要害你的人。”
见她眼中惧意更浓,他语气转柔:“不必如此惊惶。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并非天性凉薄。”他望向她的眼神带着前所未有的真诚,试图在她眼中重建信任。
他成功了。因为她此刻看他的眼神,如同当年看向“小云子”时一般,充满了纯粹的、毫无厌弃的和善。这段时日以来,她那冰冷排斥的目光早已让他受够。
“方才……是我误会你了。”墨倾倾迎着他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独孤云澈眼中漾开一丝怜惜,温声道,“你我之间,何须言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