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狱深处,不见天日。
空气里弥漫着经年不散的霉味、血腥气,还有某种绝望腐烂的气息。
石壁永远沁着冰冷的水珠,偶尔滴落,在死寂中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回响。
七公主吴怀冬被粗重的玄铁锁链缚在刑架上。
那身象征着她不羁与危险的暗红长裙,早已破烂不堪,被干涸的污血和牢狱的泥泞浸染得看不出原色,破碎的布料间,却偶尔露出其下苍白如冷玉的肌肤。
一道锁链斜斜勒过肩头,将本就单薄的衣襟扯得松垮,勾勒出纤细脆弱的锁骨。
裙裾撕裂处,脚踝处被铁环磨出了红痕,反而更添了几分被摧折的艳色。
如瀑的青丝散乱地黏在苍白失血的脸上,昔日美艳绝伦的容颜,此刻只剩下被彻底打碎后的憔悴与灰败。
但那精致的轮廓,在昏暗光影与狼狈污浊的映衬下,竟散发出一种濒临破碎却又更加勾魂摄魄的诡异魅力。
她低垂着头,呼吸微弱。
清晏殿密室内,幽冥石的光晕幽曳。
吴怀瑾静坐其中,并未亲临那污秽之地。
但他发髻间那枚青玉雕琢的“洞观羽”,正散发着微不可察的温润光泽。
通过这件与酉影(春桃)魂契相连的法器,他共享着酉影的视野与听觉。
酉影此刻正如同真正的幽影,与戌影一同潜伏在掖庭狱外某处能够避开大部分禁制感应的死角。
借助“洞观羽”的奇异力量,吴怀瑾的“视线”穿透了重重阻碍,清晰地“看”到了牢房内的景象,也“听”到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酉影按照指令,将一缕极其细微的神识,混合着吴怀瑾借由魂契传递过来的意念,透过“洞观羽”的链接,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探入牢房,精准地投向刑架上那抹残破的身影。
这缕外来意念的侵入,瞬间惊动了死寂中的吴怀冬。
她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头,动作牵扯着冰冷的锁链,发出哗啦的轻响。
当她涣散的目光试图聚焦,却只看到空无一物的牢房和昏暗的墙壁时,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极致的怨毒、不甘,以及一丝濒临崩溃的恐惧。
“……是……谁?”
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破旧风箱最后的喘息,
“谁在……那里?”
没有实体出现,唯有那道冰冷的意念,如同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洞悉一切的冷漠:
“七皇姐,何至于此。”
这熟悉的、属于吴怀瑾的意念波动,让吴怀冬猛地挣扎起来,铁链哗啦作响,她却徒劳无功,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吴怀瑾!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一切!毁了我唯一的希望!”
那意念依旧平静无波,字字敲打在她的神魂上:
“我?我做了什么?我不过是……不想无声无息地,成为皇姐献祭给那‘千瞳魔神’的、众多祭品中,比较特殊的那一个罢了。”
她的挣扎骤然停止,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眼中瞬间布满血丝,泪水混着污迹滑落,却奇异地没有折损她的容颜,反而添了凄艳。
“你……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
“我知道的,或许比皇姐想象的,还要多一点点。”
那意念如同冰冷的匕首,继续剥开她最后的伪装,
“比如,碧梧宫旧址下,那并非偶然形成的聚阴阵法;比如,那第三枚‘晦影石’碎片,其实从未真正离开过你的掌控……”
吴怀冬瞳孔骤缩,浑身冰凉,难以置信地“望”着空处。
那意念向前逼近了一步(在她的感知中),带着奇异的、近乎蛊惑的磁性:
“皇姐追求力量,渴望复仇,以血还血,这本是人之常情,甚至……值得些许赞赏。但借助域外魔神,与虎谋皮,妄图驾驭远超自身理解的力量,终究是取死之道。看看你现在,力量反噬,经脉受损,身陷囹圄,所求皆空,连生死都不由自己。”
意念仿佛化作了无形的指尖,顺着那冰冷的锁链缓缓上移,最终悬停在她那只曾握着晦影石的手腕上方,带来无形的压力,让她感到皮肤一阵战栗。
“父皇不会留你。体妃娘娘更不会允许一个沟通邪魔、险些将灾祸引入皇城的存在活下去。你的结局,早已注定。”
吴怀冬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绝望如同冰冷彻骨的海水,彻底淹没了她。
“但是,”
那意念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种近乎神谕般的威严,
“皇姐难道就甘心吗?甘心就这样带着满腔蚀骨的仇恨和不甘,像一只卑微的蝼蚁般,悄无声息地烂死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里?甘心让那些害死劳妃娘娘、让你背负克亲之名的人,继续高高在上,享受着本该属于你和你母妃的尊荣?”
吴怀冬猛地抬起头,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
破碎衣襟下的起伏,锁链摩擦肌肤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那种由内而外的求生欲与惊人美丽的生命力,即便是在如此狼狈的境地,也散发着如同危险而诱人的光泽。
那意念如同魔鬼低语,在她神魂深处缓缓道: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一个……或许还能亲眼见证仇敌末路的机会。”
“放弃你那危险而不切实际的魔神召唤。将你所有关于‘晦影石’、关于那些禁忌阵法、关于如何与‘门’后存在沟通的知识,毫无保留地、彻底地交给我。从此,你的命,你的仇恨,你残存的力量,乃至你的灵魂,皆归于我。”
“而我,会赐予你新生。你将不再是罪人吴怀冬,你将成为一个只为我的意志而存在的影子。你将用我赐予你的方式和力量,去完成你的复仇。”
他的话语,如同最甜美的毒药,狠狠敲打在吴怀冬那濒临崩溃的心防上。
吴怀冬剧烈地喘息着,眼神剧烈挣扎。
残存的高傲、蚀骨的不甘、滔天的怨恨,与对死亡的刻骨恐惧、对复仇近乎本能的渴望,在她心中疯狂交战、撕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许久,许久。
她眼中那疯狂燃烧的火焰,一点点地黯淡、熄灭,最终化为一种死寂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紧绷的身体彻底松弛下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支撑。
她极其缓慢地低下了那曾经高傲的头颅。
额头,带着一丝决绝的意味,抵在冰冷污秽的刑架之上。
“……我……臣服。”
声音嘶哑,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
清晏殿密室内,吴怀瑾缓缓睁开了双眼。
通过“洞观羽”,他“看”到了那卑微臣服的姿态。
很好,契约已成。
又一把危险、淬毒却足够锋利的刀,即将落入他的手中。
他切断了与“洞观羽”的主动链接,不再“看”那牢狱中的景象。
“等着。”
牢房内,重归死寂。
只有那美艳而残破的身影,微微起伏,仿佛在无声地预示着,某种更加诡谲而危险的存在,正在黑暗中悄然孕育。
而吴怀瑾知道,驯服这头内心充斥着疯狂与毁灭的鬽魔,让她真正成为一把顺手且不会反噬的“利刃”,还需要更多的手段,与……恰到好处的打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