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透了浓墨的巨大绒布,沉沉地覆盖着整座皇城。
万籁俱寂,唯有巡夜侍卫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
清晏殿内室的灯火却并未熄透。
吴怀瑾并未安寝。
他披着一件玄色软缎寝衣,独自立于窗前,身姿挺拔如孤松。
七公主吴怀冬,这头美艳危险的鬽魔,已被打入深渊。
但让她就此悄无声息地腐烂在掖庭狱,未免太过浪费。
她那被邪神力量浸染过的灵魂,她对禁忌知识的执着,她那扭曲却炽烈的仇恨……都是可以利用的资粮。
他需要一张网,一张足够牢固,能将这头濒死的野兽从泥潭中捞起,并牢牢拴在自己手中的网。
“殿下,夜深了,您该歇息了。”
云袖轻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端着一盏温热的安神茶,脚步轻得像猫。
烛光下,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藕荷色寝衣,未施粉黛的脸庞清丽温婉,眼底带着真切的担忧。
吴怀瑾缓缓转身,脸上那属于魔尊的冰冷锐利瞬间褪去,换上了一种带着些许疲惫与惊悸未消的苍白。
他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云袖捧着茶托的手指。
那触感微凉,却让云袖如同被细小的电流刺到,手指微微一颤,险些将茶盏打翻。
她慌忙稳住,脸颊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垂下眼睫,不敢看他,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像揣了只受惊的兔子。
“姐姐费心了。”
吴怀瑾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像是久未开口,又像是心力交瘁后的虚弱。
他小口啜饮着温热的茶汤,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却似乎驱不散他眉宇间凝结的寒意。
“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不安宁,仿佛……还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他抬起眼,望向云袖,那双平日里清澈温和的眸子,此刻竟带着一丝如同迷途幼兽般的依赖与脆弱。
这眼神瞬间击中了云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昨夜那惊心动魄的感觉再次袭来,她几乎是本能地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安抚的柔意:
“殿下莫怕,定是昨日受了惊吓,还未缓过来。奴婢就在这儿守着您,哪儿也不去。”
吴怀瑾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那空了的茶盏递还给她。
指尖再次相触,云袖强忍着没有缩回,只觉得那一点接触的地方,滚烫得吓人。
待云袖红着脸退下,内室重归寂静。吴怀瑾走到临窗的书案前。
案上早已备好素笺、松烟墨与紫檀狼毫。
他并未立刻动笔,而是静立片刻,调整着呼吸与内息。
伪造证据,并非简单地模仿笔迹或编造谎言。
那太低端,极易被高阶修士或宫中法器识破。
他需要伪造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灵魂层面的“痕迹”。
他闭上双眼,神识沉入体内那缕源自碧梧废殿的金色符文,细细感知着其中蕴含的古老与威严。
同时,魔魂深处,那属于三千年魔尊的、对力量本质的透彻理解悄然运转。
他提起狼毫笔,却未蘸墨。
而是以指为引,将自身精纯的《太素蕴灵诀》灵力,混合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魔魂本源之力,在素笺之上,凌空缓缓勾勒起来。
指尖划过虚空,带起几乎看不见的灵光涟漪。
笔走龙蛇,看似毫无章法,实则蕴含着某种诡秘而古老的韵律。
他并非在书写文字,而是在“编织”一种概念,一种“印记”。
他小心翼翼地模拟着记忆中那“千瞳魔神”力量的特性——混乱、阴寒、带着蛊惑人心与强制扭曲的意味。
他将这股精心模拟出的、带着邪异气息的力量“印记”,巧妙地“烙印”在素笺无形的载体之上。
这过程极其耗费心神。
他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愈发苍白,仿佛真的耗尽了力气。
但他眼神依旧沉静,指尖稳定,没有丝毫颤抖。
最终,当最后一笔落下,素笺之上仿佛笼罩了一层肉眼难见的灰翳,隐隐散发出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气息。
这并非攻击性的法术,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证明,一种位格极高的、强大的邪异存在,长期部分操控了一个灵魂之后,所残留下来的“污染”痕迹。
他放下虚悬的手指,轻轻吁出一口气,带着真实的疲惫。
他将这张承载着关键“证据”的素笺,小心放入一个能够隔绝灵力探查的特制玉盒之中,仔细封存好。
证据已备,下一步,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投递人”。
他的目光掠过深沉的夜色,落在了宗人府的方向。
怀亲王吴兆麟,性情古板严苛,却极重旧情。
早年落魄时,曾受过已故劳妃的恩情。
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戌影。”
他通过魂契传去一道清晰的意念。
“奴在。”
戌影双膝跪地,额头紧紧贴附在冰冷的地面上。
戌影的回应几乎瞬间抵达,简洁,冰冷,带着绝对的服从,仿佛一直就在阴影中等待着。
“将此玉盒,设法不着痕迹地,‘送’到怀亲王书房。”
吴怀瑾的指令详细而精确,
“确保他能在一个看似偶然的情况下‘发现’它。过程必须干净,如同从未发生过。”
“奴领命。”
戌影的回应没有丝毫迟疑。
阴影微微波动,旋即恢复平静,那玉盒已从案头消失无踪。
布局的第一步已然落下。
接下来,是让这“偶然”的发现,变得更加顺理成章。
“乌圆。”
他联系了另一道潜藏在暗处的影子。
“主人!奴在!”
乌圆的声音立刻传来,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仿佛嗅到了老鼠气息的猫咪。
“散播一条流言……”
吴怀瑾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内容只需一句:‘冷宫那晚出事前好些天,就有人瞧见七公主殿下多次深夜独自在碧梧宫旧址那边徘徊,眼神发直,举止古怪,嘴里还念念有词,像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魇住了。’”
他顿了顿,强调道:
“记住,要做得自然,如同宫人私下嚼舌,听过即忘,却又忍不住在心里留下点影子。范围,就在几个消息灵通的下等宫人常聚的角落。”
“是!主人!奴明白!”
乌圆的声音带着十足的把握,仿佛这任务对她而言,如同游戏。
做完这些,吴怀瑾感到一丝倦意袭来。
他回到床榻边,和衣躺下。
外间,传来云袖和云香刻意放低的守夜声。
三管齐下,互为佐证,足以在皇帝那颗多疑而深沉的心中,撬开一道缝隙,埋下一颗“七公主或为邪魔所控,其行虽恶,其情或可悯”的种子。
他不需要皇帝完全相信,他只需要一个“可能存在”的疑点,一个可以重新讨论、乃至从轻发落的“理由”和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