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透过木条的缝隙,在静心苑冰冷的地面上切割出几道惨白的格子。
吴怀冬伏在案上,手臂下压着厚厚一沓写满的纸。
墨迹早已干透,像凝固的血。
散乱如海藻般的青丝铺满了桌面、手臂和半边脸颊,发丝间隐约可见她紧闭的双眼和失去血色的唇,在惨白天光下,这副姿态充满了被彻底掏空后的凋零之美。
她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久到四肢僵硬,血液不畅。最后一笔落下时,仿佛连带着抽走了她脊梁里最后一点支撑。
写完了。
所有她知道、她记得、她猜测、她恐惧的,关于晦影石,关于千瞳魔神,关于那些扭曲界域、亵渎常理的法门,都被榨取干净,摊开在这令人作呕的天光下。
脑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嗡鸣。
没有解脱,只有更深沉的疲惫,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虚无。
她像一具被丢弃的壳,徒有其形,内里早已腐烂成泥。
门外传来熟悉的、放置食盒的闷响。
她没有动。
胃里翻搅着,却不是因为饥饿,而是一种生理性的厌恶。
厌恶这囚笼,厌恶这监视,更厌恶这个不得不依靠施舍才能苟延残喘的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那冰冷的“注视感”再次降临。
这一次,它没有停留在纸上,而是缓缓扫过她整个人——她散乱枯槁的头发,她深陷的眼窝,她微微颤抖的指尖。
像是在验收一件物品,确认其剩余价值。
吴怀冬闭上眼,连一丝抵抗的念头都生不出了。
任由那目光将她里外穿透。
然后,那“注视”落在了那厚厚一沓纸上。
她能“感觉”到,那目光在纸页间飞速穿梭,检视着每一个符文,每一句注解。速度极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终于,那无处不在的压力,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没有赞许,没有斥责,什么都没有。
只剩下死寂。
吴怀冬依旧伏在案上,一动不动。直到夕阳西沉,最后一点惨白的光也从地面消失,殿内彻底被黑暗吞噬。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黑暗中,她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听到自己微弱而急促的呼吸。
她伸出手,摸索着,碰到那沓冰冷的纸张。
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
这些纸,这些用她心血、她恐惧、她母妃死亡带来的隐秘烙印写就的东西,就是她换来的,在这活人墓里继续呼吸的代价。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恨意如同毒藤,在虚无的废墟里悄然复苏。
是对她自己的恨,对这不公命运的恨,对那座金碧辉煌、吞噬了她母妃也即将吞噬她的皇宫的恨。
这恨意是唯一的燃料,让她这具空壳,还能感觉到一点灼痛。
她松开手,任由那沓纸散落。
黑暗中,她无声地咧开嘴,像一个破碎的玩偶。
清晏殿。
晚膳刚撤下,空气里还残留着清淡的饭菜香气。
云香正指挥着小宫女收拾桌案,云袖则捧着一盏新沏的香茗,走向倚在窗边的吴怀瑾。
“殿下,喝口茶消消食。”
她的声音柔得像羽毛。
吴怀瑾接过茶盏,指尖温热。
他目光落在窗外庭院里,几盏石灯已然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渐浓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温暖。
他看似在赏景,心神却沉浸在刚刚从静心苑收回的“洞观”之中。
吴怀冬交出的东西,分量不轻。
尤其是关于“血脉锚定”的部分,带着生死界限的独特气息,与他魔魂本源对某些规则的认知隐隐印证。
价值巨大,但也危险。
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炭,用得好,可熔铁铸剑;用不好,便是引火烧身。
“殿下,”
戌影冰冷的声音透过魂契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八皇子的人,今晚与漕帮一个分舵主在百花楼密会。
怀亲王下午入宫面圣,出来后直接回了府,闭门不出。”
吴怀瑾抿了一口茶,水温正好。
他需要更清晰的消息。
“乌圆。”
“主人!”乌圆的回应立刻响起,带着压抑的兴奋。
“查清楚,百花楼密会的具体内容。还有,怀亲王面圣时,御书房外的当值太监是谁。”
“是!奴这就去!”
吩咐完这些,吴怀瑾将杯中残茶饮尽,把空盏递给一旁的云袖。
云袖接过,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微微一颤,慌忙低下头。
吴怀瑾像是没察觉,转身走向书案。
案上,云香早已重新铺好了宣纸,磨好了墨。淡淡的墨香散开,安宁祥和。
他提起笔,却没有立刻落下。
静心苑里那堆“余烬”,该如何处置?
直接利用风险太大,系统那一关就不好过。
放任不管,又太过浪费。
或许……该找个机会,让这“余烬”,在合适的时候,再燃起一点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