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晏殿浴房内,水汽氤氲,暖意融融。
巨大的柏木浴桶中,温度恰好的热水散发着安神舒缓的草药清香。
吴怀瑾闭目靠在桶沿,任由温热的水流包裹身躯,洗去真实的疲惫。
云袖与云香挽着衣袖,露出两截嫩藕似的手臂,正轻柔地为他擦拭。
云袖的指尖带着薄茧,力度恰到好处地按揉着他肩颈的穴位,手法是特意学来的,旨在为他舒缓连日“病弱”姿态带来的肌肉僵硬。
她的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仪式,目光偶尔掠过水面下那清瘦却线条分明的肩背轮廓,便迅速移开,耳根微红。
云香则用柔软的棉巾,小心地掬水,淋湿他披散在桶外的墨发,再将精心调配的皂荚膏子揉出细腻的泡沫,指尖在他发丝间穿梭,动作轻缓,生怕扯痛了分毫。
氤氲的水汽让她颊边也染上绯色,却依旧目不斜视,恪守着宫女的本分。
云袖轻声问。
“殿下,水温可还合适?”
“嗯。”
吴怀瑾懒懒应了一声,连眼皮都未抬。
这回应却让两个侍女更加卖力,动作愈发轻柔。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香、水汽与少女身上淡淡的馨香,构成一幅温暖、舒缓甚至略带旖旎的侍浴图。
这是一种被精心呵护的、属于主子的享受。
然而,与这片温暖宁静仅一墙之隔,通过隐秘通道相连的地下密室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同样是“沐浴”,这里却如同炼狱。
巨大的药桶内,汤汁呈现浓稠的墨绿色,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散发出极其辛辣刺鼻的气味。
午影浸泡其中,只露出头颅在外面。
她脸上那副暗哑的“隐息嚼”死死扣住下半张脸,但裸露在外的额头、脖颈早已青筋暴起,细密的汗珠不断渗出,瞬间又被蒸腾的热气带走。
药力如同无数烧红的细针,蛮横地刺入她每一寸肌肤,钻入骨髓,冲刷着经络。
那是足以让意志薄弱者崩溃的剧痛,但她只是死死扣住桶沿的双手指节发白,浅褐色的眼眸紧闭,长长的睫毛因极致的痛苦而剧烈颤抖,却硬是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忍住……这是变强必须承受的……主人的赏赐……”
她只能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将痛苦的呻吟死死压在喉间。
吴怀瑾沐浴完毕,由云袖云香伺候着从浴桶中起身。
两名侍女立刻用宽大柔软的雪白棉巾将他周身仔细擦拭干净,动作轻柔迅捷,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水珠被拭去,露出略显清瘦却肌理分明的身体,在灯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
她们为他换上干净素软的绸缎寝衣,系好衣带,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敬畏与柔顺。
他没有再看她们,径自走出了暖意融融的浴房,脚步无声地穿过内室,走向那条通往地下的密道。
密室的阴冷与药味扑面而来。
他出现在药桶边,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挺拔。
午影在剧痛中察觉到主人的到来,猛地睁开眼,看到那抹素白的身影就立在桶边,正垂眸俯视着在药汤中煎熬的她。
她下意识地想蜷缩,想隐藏此刻的狼狈与痛苦,但药力的禁锢和魂契的服从让她动弹不得,只能僵硬地维持着暴露的姿态。
水汽蒸腾,让她未着寸缕的身体在墨色药汤中若隐若离。
被如此直视着浸泡在药桶中,比昨夜被骑乘更让她感到一种无地自容的羞耻。
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幸好被蒸腾的药汽和汗水和“隐息嚼”遮掩。
她只能死死闭上眼,偏过头,试图躲避那冷静到令人心慌的目光。
吴怀瑾的视线却并未在她身体上停留,仿佛那与一块正在被淬炼的金属无异。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脸上那副“隐息嚼”上。
“睁开眼。”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密室中响起,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午影颤抖着睁开眼,被迫迎上他的视线。
吴怀瑾步履从容地走到药桶边,垂眸,平静地审视着在墨绿药汤中煎熬的她。
他的目光冷静得像是在观察一件正在淬火的兵器,没有半分波澜。
“很痛?”
他淡淡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密室里格外清晰。
午影无法开口,只能透过“隐息嚼”发出一个沉闷的、表示肯定的音节,浅褐色的眼眸睁开,对上他平静无波的视线,那里面的痛苦与挣扎无所遁形。
“痛就对了。”
吴怀瑾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这药力在重塑你的筋骨,冲刷你往日修炼留下的暗伤。痛苦,是蜕变的代价。”
他的指尖,轻轻点在她脸上那副冰冷的“隐息嚼”中心,那个最复杂的符文所在。
“就像它。”
午影微微一颤,感受到他指尖微凉的触感,与滚烫的脸颊形成鲜明对比。
“你以为,‘隐息嚼’只是将你双腿经脉与‘空’的核心更深地连接起来?”
吴怀瑾的指尖沿着符文的纹路缓缓移动,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力,
“感受它,在这极致的痛苦中,用你的神识去触碰它,理解它。”
午影依言,强行收敛被剧痛分散的心神,将一丝微弱的神识投向“隐息嚼”核心的符文。
在药浴带来的极致痛苦刺激下,她的感知似乎被放大了。
那原本冰冷死寂的符文,在她“眼”中,竟然开始显现出些许模糊的、流动的轨迹!
它们如同锁链,又如同脉络,与她被压制的灵力隐隐相连。
“它封锁你,也在保护你。”
吴怀瑾的声音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响起,
“在你无法完全掌控自身力量与情绪前,它替你束缚住可能伤及自身的獠牙。当你学会在痛苦中与之沟通,理解它的‘律动’,你便能初步借用它的力量,而不仅仅是承受它的禁锢。”
“现在,尝试引导一丝药力,不是对抗,而是……顺着你感知到的符文轨迹,运行。”
这个要求极其艰难,在全身如同被撕裂的痛楚中,还要分心去引导狂暴的药力,去契合那晦涩的符文。
午影浅褐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茫然与艰难,但看着主人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她咬牙尝试。
一次,两次……药力在体内横冲直撞,几乎让她晕厥。
吴怀瑾就站在桶边,静静地看着,没有催促,也没有帮助。
终于,在不知第几次尝试后,一缕细微的药力,竟然真的颤巍巍地,沿着她感知到的某条符文轨迹,运行了一小段!
刹那间,那处的痛苦似乎骤然减轻了一分,而“隐息嚼”上传来的压制力,也似乎微弱了那么一丝!
虽然转瞬即逝,但那真切的变化,让午影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看来,你还不算太蠢。”
吴怀瑾收回了手,语气依旧平淡,
“记住刚才的感觉。何时你能借此在药浴中支撑过半个时辰而神志清醒,何时你才算初步拥有了驾驭这份痛苦,乃至驾驭这份‘枷锁’的资格。”
主人,在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刻,给予的不是安抚,而是……点拨?
她看着主人那双深不见底、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眼眸,再看看自己浸泡在滚烫药汤中、无法遮掩的身体,一种极致的羞耻与一种扭曲的、被认可的悸动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窒息。
“是……奴……奴明白了……谢主人。”
她艰难地吐出话语,声音因痛苦和激动而嘶哑变形。
吴怀瑾不再多言,最后看了一眼那在药汤中颤抖、却努力按照他指引去感知符文的躯体,转身,如来时一般无声地离去。
石门合拢,密室内再次只剩下午影与滚烫的药汤。
但此刻,她的心境已截然不同。
身体的痛苦依旧,甚至因为方才的尝试而更加清晰,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希望与明悟却在心中燃起。
主人不仅给了她变强的机会(药浴),更指引了她掌控力量(隐息嚼符文)的方向。
他将最痛苦的折磨,变成了最深刻的教导。
她重新闭上眼,不再纯粹地忍耐痛苦,而是主动将心神沉入那冰冷的符文与灼热的药力之中,试图再次捕捉那玄妙的联系。
“驾驭……枷锁……”
这个念头,如同种子,在她被痛苦与希望交织的心田里,深深扎根。
而离去的吴怀瑾,走在返回寝殿的路上,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金属符文的冰冷触感。
内室中,吴怀瑾躺回床榻,云袖为他掖好被角,柔声告退。
殿内烛火熄灭,陷入黑暗。
他闭上眼,清晰地感知着地下密室中,那道在痛苦与羞耻中,正拼命遵循他指引、试图与“隐息嚼”符文建立更深联系的气息。
身体的痛苦,精神的羞耻,与前路的微光。
将这三种东西同时赋予,才是最能锻造忠诚的方式。
恩威并施。
让她在最脆弱、最痛苦的时刻,感受到来自掌控者的“指引”与“希望”,这比任何单纯的赏赐或惩罚,都更能侵蚀她的意志,牢固她的依赖。
温暖的沐浴是安抚,是享受。
炼狱的药浴是锤炼,是驯化。
水火交替,方为御下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