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高,德妃宫中的熏香换过一茬,气息愈发宁神静心。
吴怀瑾在德妃忧心忡忡的注视下,“虚弱”地用了一小碗燕窝粥,便又被按回榻上“静养”。
他闭着眼,听着德妃低声吩咐宫女去库房取更多补品的声音,神识却如同最敏锐的触角,悄然延伸。
胡记香料铺方向的剧烈能量波动已经平息,但那一片区域依旧被一股强大的龙气威压笼罩着,如同一个无形的囚笼,隔绝内外。
「戌影,情况。」
他简洁地传递出意念。
「主人,影龙卫仍未撤离,封锁严密。钦天监的人进去了,带着‘定星盘’,似乎在详细勘查。暂未见有特殊物品运出。八皇子府邸加强了守卫,太医进出频繁。」
「酉影,静心苑。」
「目标状态稳定,玉符未离手。井的呼唤似有减弱。」
很好。
风暴正在收尾,但余波未平。
吴怀瑾需要知道得更具体。
钦天监在勘查什么?
那“非阴非阳”的波动到底是什么?
沙蝎宗的覆灭,是终结,还是……另一个开始?
他不能亲自去,风险太大。
但他有别的“眼睛”和“耳朵”。
意念微动,他向云香传音,和魂契不同,传音是只能是短距离。
此刻,云香正按照他之前的吩咐,陪着赵招娣在暖阁里用点心。
「云香,让招娣慢慢吃,问问她,现在还能不能‘听’到西边那个‘有很多香味’的地方,那些‘灰影子’还在不在?有没有说什么?」
暖阁内,云香正将一块糖酥递到招娣手里,听到脑海中响起的主人指令,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
她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柔声对正小口吃点心的招娣说:
“招娣,慢慢吃,别噎着。你还记得早上说的,西边那个很香的地方吗?现在还有没有听到小老鼠们说话呀?”
招娣抬起小脸,嘴角还沾着糖屑。
她侧着脑袋,黑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专注,仿佛在倾听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摇了摇头,细声说:
“没有了……云香姐姐……那里……好安静……‘灰影子’说……‘大可怕’来了……它们都躲起来了……不敢说话……”
“大可怕?”
云香顺着她的话,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
“是什么呀?”
招娣缩了缩脖子,小手比划着:
“就是……就是金色的……亮亮的……但是……但是压得‘灰影子’喘不过气……它们说……地底下……好像有东西在‘哭’……”
金色的,亮亮的,压得喘不过气——这显然是皇帝的龙气!
地底下有东西在“哭”?
吴怀瑾心神一凛!
是那“非阴非阳”的波动?它还在废墟之下?而且似乎对龙气有反应?
「问它,那‘哭’的东西,是什么样的?在哪里‘哭’?」
他立刻通过云香追问。
云香依言柔声询问。
招娣努力地“听”着,小眉头皱得紧紧的,似乎在分辨那些模糊的信息:
“‘灰影子’说……看不清楚……好像……好像是一小块……会动的……‘水光’?在……在塌掉的房子最下面……被很多石头压着……它好像……很害怕……也很……饿?”
一小块会动的“水光”?
被压在废墟最下面?
害怕?饿?
这描述,与“时冷时热”、“活的”、“发出声音”的“钥匙”特征,隐隐吻合!
难道沙蝎宗并没有成功启用它,或者说,它本身就不是那么容易掌控的?
所以在仪式被强行打断后,它依旧被遗留在了废墟深处?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吴怀瑾心中升起。
这东西,连沙蝎宗和元婴老怪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完全掌控,甚至可能因此暴露了据点。
它绝对非同小可!
皇帝和钦天监的关注点在于铲除邪教和稳定皇权,对这种来历不明、看似不起眼的“小东西”,未必会投入太多精力,甚至可能因其与邪教关联而直接摧毁。
而这,就是他的机会!
他必须得到它!
但如何从影龙卫和钦天监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它?
硬抢是找死。
只能智取。
他需要一场混乱,一场足以暂时吸引所有人注意力,让他有机会浑水摸鱼的混乱。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魂契连接的另一端——静心苑。
吴怀冬,这头与井下存在紧密相连、体内蕴含着阴寒力量的“羊”,或许可以再利用一次。
「酉影,」
他传递出冰冷的意念,
「让那枚玉符,‘提醒’她一下。」
静心苑内,一直紧握着白色玉符的吴怀冬,猛地感到那玉符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直刺神魂的灼热!
与此同时,那个冰冷的、如同梦魇般的声音再次在她脑海响起:
「他们失败了……‘门’还在……钥匙……在哭泣……」
「你想报仇吗?想得到……真正的力量吗?」
这意念如同毒蛇,瞬间钻入吴怀冬因仇恨而千疮百孔的心防。
她身体剧烈一颤,眼中猛地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对皇后的恨,对力量的渴望,以及对那井下存在的本能亲近,在这一刻被这意念疯狂撩拨、放大!
她周身原本趋于稳定的阴寒能量,骤然开始剧烈波动,甚至隐隐有失控的迹象!
一丝丝更加精纯、更加黑暗的气息,仿佛受到某种召唤,开始从地底深处,透过封印,丝丝缕缕地渗入她的身体!
静心苑上方的天空,似乎都阴暗了几分。
「主人!静心苑目标能量失控!阴寒之力急剧攀升!已引动小范围天象变化!」
酉影的汇报带着一丝急促。
吴怀瑾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很好。
「戌影,注意钦天监和影龙卫的动向。」
果然,不过片刻。
「主人!钦天监监正带人离开胡记香料铺废墟,朝着静心苑方向急速赶去!部分影龙卫也随之调动!」
成了!
静心苑的异动,成功地吸引了钦天监和部分影龙卫的注意力!
胡记香料铺废墟的守卫力量,必然因此出现短暂的真空和松懈!
就是现在!
「午影!」
吴怀瑾的意念如同出鞘的利剑。
密室中,药液尚未完全冷却,午影已然如同绷紧的弹簧般跃起,身上水珠瞬间被灵力蒸干,靛青色劲装无声套上,冰冷的“隐息嚼”扣紧。
她跪在门口,如同最忠诚的猎犬,等待着主人的指令。
「状态?」
「可战,可驰骋。」
午影的回答简短而坚定。
「目标,胡记香料铺废墟东南角,塌陷最深之处。地下三丈,有一小块‘会动的光’。把它带回来。你只有半柱香的时间。若遇阻,立刻放弃,保全自身。」
「奴,明白。」
没有多余的废话,午影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滑出清晏殿,将自身速度与隐匿发挥到极致,朝着那片刚刚经历风暴、此刻守卫相对薄弱的废墟,疾驰而去。
吴怀瑾依旧安静地躺在德妃宫的暖榻上,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
只有他微微加速的心跳,和搭在锦被上、因用力而骨节泛白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这是一场赌博。
用吴怀冬那头“羊”的异动作为诱饵,调虎离山。
赌钦天监和影龙卫会因此分心。
赌午影能在极短时间内,精准地找到并带回那神秘的“钥匙”。
赌那“钥匙”,值得他冒如此风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他能通过魂契,感受到午影如同融入风中的急速,感受到她逼近废墟时的极致谨慎,感受到她如同最灵巧的穿山甲般,避开零星守卫,潜入那片刚刚被龙气洗礼过、依旧残留着恐怖能量余波的断壁残垣。
然后,是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寂。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魂契终于再次传来波动。
是午影。
她的意念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急促,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
「主人……东西……拿到了……」
「但是……它……它在吸收奴的灵力……很……很饿……」
吴怀瑾心下一沉。
「是什么东西?」
午影的回应带着一种近乎毛骨悚然的茫然:
「是……一只……眼睛。」
眼睛?!
吴怀瑾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描述!」
「它……像是……一滴凝固的……活着的……黑色水滴……中间……有一点……极深的……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的……瞳仁……它在动……在……在看奴……奴的灵力……不受控制地被它吸走……」
活的黑色眼睛?
能自主吸收灵力?
这东西的危险性和诡异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立刻返回!用最快的速度!隔绝它与你的直接接触!」
「是!」
午影的回应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又带着更深的紧绷。
她能感觉到,就这么短短几息的接触,她体内的灵力竟然已经被吸走了近一成!
那东西仿佛一个无底洞,带着一种冰冷而贪婪的“食欲”。
她不敢再有丝毫耽搁,将那枚用特殊符布勉强包裹、依旧能感受到其冰冷蠕动和吸力的“眼睛”紧紧攥在手中,将自身速度提升到极限,如同被无形鞭子抽打的奔马,朝着清晏殿亡命疾驰。
吴怀瑾躺在榻上,指尖深深陷入锦被之中。
一只活着的、贪婪吸收灵力的眼睛……
沙蝎宗寻找的“钥匙”,竟然是这种东西?
他们想用这只“眼睛”,去打开什么样的“门”?
门后面那更“本质”的东西,又是什么?
他感觉到,自己似乎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一个远比沙蝎宗、比域外魔神更加深邃、更加恐怖的秘密。
而现在,这个秘密,正被他的“马”,拼尽全力地带回他的巢穴。
他缓缓睁开眼,望向殿外晴朗的天空,眼底深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以及……一丝被危险点燃的、冰冷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