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影归来得比预想中更快,却也更加狼狈。
当她如同被猎犬追赶的伤鹿般撞入清晏殿密室时,几乎是直接瘫软在地。
汗水浸透了她的靛青劲装,紧贴在因剧烈喘息而不断起伏的躯体上,脸色苍白得吓人,连扣着 “隐息嚼” 的皮带都在微微颤抖。
她甚至来不及调整姿势行礼,只是凭着本能,用那只微微痉挛的手高高举起物件。
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连指甲缝里都嵌着些许泥屑 —— 想来是归途上慌不择路蹭的。
那是一个用数层暗色符布紧紧包裹、却依旧隐约透出不安轮廓的小物件,奉向虚空时,符布边角还在轻轻晃动。
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又或是择人而噬的毒蛇。
“主……主人……”
她的声音透过金属嚼子传来,带着脱力后的虚浮和一丝未散的惊悸,
“东西……在此……”
一直通过魂契密切关注着情况的吴怀瑾,在午影踏入清晏殿范围的瞬间,便已感知到她状态的不对劲。
那不仅仅是灵力过度消耗的虚弱,更带着一种仿佛被某种无形之物“舔舐”过神魂的异样萎靡。
他几乎是在收到意念的同时,便已从德妃宫的暖榻上“惊醒”。
“母妃,”
他揉着额角,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倦怠与一丝不安,
“儿臣感觉好些了,想回自己殿中休息。”
德妃见他脸色依旧不好,本想再留,但看他神情坚持,只得仔细叮嘱了云袖云香一番,又命人抬了软轿来,亲自将他送出了宫门。
一回到清晏殿,挥退所有寻常宫人,吴怀瑾脚步虽依旧带着刻意表现出的虚浮,但眼神已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他径直走入内殿,开启了所有隔绝内外的阵法。
密室的门无声滑开。
午影依旧保持着跪地奉物的姿势,只是身体摇摇欲坠,那举着物件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
符布包裹之下,那东西似乎……在微微搏动?
像一颗冰冷的心脏。
吴怀瑾没有立刻去接。
他的目光先是在午影身上扫过,看到她汗湿的鬓角、失血的嘴唇,以及那双强撑着意志、却难掩深处一丝空洞的眼眸。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就这么短短一段归途,她体内的灵力竟已十去七八!
这吸收速度,骇人听闻!
“戌影。”
他沉声唤道。
阴影中,戌影无声出现,看到午影的状态,一向沉静的眼眸中也掠过一丝惊诧。
“扶她下去,用最好的回元丹,助她调息。”
“是。”
戌影上前,小心地将几乎脱力的午影搀扶起来。
在交接的瞬间,她的手无意中碰到了那被符布包裹的物件,指尖竟也传来一丝微弱的、仿佛要被吸走什么的冰凉触感,让她心头一凛,连忙稳住心神,将午影快速带离。
密室门重新关上。
殿内只剩下吴怀瑾,以及那个被放置在冰冷地面上的符布包裹。
他没有贸然用神识探查。
连午影这样筑基期的灵力都能被如此疯狂汲取,他的神识探过去,无异于肉包子打狗。
更何况,他之前灵魂本源受损达33%,神魂本就脆弱,经不起任何额外的消耗和反噬。
他走到一旁的多宝阁,取下一个不起眼的墨玉匣子。
这匣子材质特殊,内刻隔绝符文,本是用来存放一些性质不稳的灵材的。
他用一柄玉尺,极其小心地,远远地挑开那层层符布。
符布滑落的瞬间,即便吴怀瑾早有心理准备,呼吸也是骤然一窒。
那确实……像一只眼睛。
约莫鸽卵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纯黑。
那黑色并非死寂,而是在缓缓流淌,如同活着的墨汁,又或是深不见底的宇宙深渊。
在这流动的黑暗中央,是一个更加深邃、更加令人心悸的点——那便是它的“瞳仁”。
它没有眼白,没有血管,只有这纯粹的、流动的黑暗与那致命的焦点。
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但吴怀瑾却清晰地“感觉”到,它“看”着自己。
不是视觉上的看,而是一种更本质的、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接触及灵魂的“注视”。
冰冷,贪婪,带着一种亘古般的漠然。
它似乎在评估,在衡量。
与此同时,吴怀瑾能感觉到,自己周身的灵力,甚至因为灵魂受损而本就凝滞不畅的神魂之力,都开始产生一种微弱的、不受控制的流失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吮吸。
虽然速度远不如直接接触午影时那么恐怖,但这种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的“汲取”,依旧让他本就未愈的伤势隐隐作痛,眉心传来熟悉的刺疼。
他尝试运转《太素蕴灵诀》,那平和醇正的灵力流转起来,试图抵抗这股吸力,但效果甚微。
这东西,连正统的道家灵力也照吸不误!
而他那更为本质、却也因受损而变得极其危险的魔魂本源,更是被他自己死死压制在神魂最深处,不敢有丝毫泄露。
此刻动用魔魂之力,无异于在满是裂痕的堤坝上开闸放水,自取灭亡。
他不敢再多看,立刻用玉尺将其拨入墨玉匣中,啪嗒一声合上盖子,又迅速在上面贴了数张封印符箓。
当匣子彻底封闭的刹那,那种被直接注视和汲取的感觉才大幅消退,但眉心深处那一丝隐痛,却如同烙印般残留下来,提醒着他此物的不凡与危险。
吴怀瑾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踉跄一步,扶住了旁边的书架才稳住身形。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胸腔内气血翻涌,旧伤与新悸交织,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这东西……太邪门了!
沙蝎宗竟然想用这种东西当“钥匙”?
他们到底想打开什么?
或者说,他们真的能控制这东西吗?
他回想起乌圆的话——“它可能是活的”。
这何止是活!
这东西简直就是一个拥有自主意识的、贪婪的掠食者!
而且,它似乎对能量有着无差别的渴求。
他强撑着走到书案后坐下,指尖因虚弱和用力而微微颤抖。
灵魂本源的创伤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不仅限制了他的力量,更让他面对这种诡异之物时,多了许多顾忌。
得到这东西,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它无疑蕴含着巨大的秘密和力量,但也伴随着极致的危险。
一个不慎,恐怕不是被吸成人干,就是引动旧伤,魂飞魄散。
但现在,箭已离弦。
他必须想办法了解它,掌控它,至少,要弄清楚它的来历和用途,才能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走。
常规手段肯定不行。
这东西对灵力来者不拒,而他目前的状态,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力量去“喂饱”它或者“压制”它。
直接接触研究更是找死。
他需要信息。
更多关于它的信息。
沙蝎宗是如何得到它的?
他们原本打算如何使用它?
除了这只“眼睛”,他们是否还知道其他控制或利用它的方法?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八皇子府的方向。
这位刚刚被“救回”的皇兄,作为沙蝎宗曾经的“合作者”以及最后的“祭品”,肚子里一定藏着不少秘密。
看来,是时候去“探病”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先稳住自己的伤势,至少,要恢复到能支撑他进行一场不动声色、却又暗藏机锋的 “探视”,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破绽。
“云袖。”
他声音沙哑地唤道,气息还有些不稳,
“殿下……”
一直守在外间的云袖连忙进来,脚步轻快却不急促,看到他比离开德妃宫时更加难看的脸色,眼圈立刻又红了,声音带着哽咽,
“无妨,”
吴怀瑾摆了摆手,示意她扶自己去寝榻,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衣袖,安抚她的情绪,
“取‘凝魂香’来,本王要静修片刻。”
他需要时间,需要尽快恢复一丝元气,才能应对接下来的未知。
那只被封印在墨玉匣中的 “眼睛”,如同一个沉默的诅咒,也是一个充满诱惑的谜团,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在解开这个谜团之前,他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谨慎。
因为他手中的力量,远非全盛时期。
而他要面对的,可能是连全盛时期的魔尊,都未曾接触过的…… 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