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志平的条子,就像是一道加急的军令,在大安县财政局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局长办公室里,几位副局长和相关科室的负责人正襟危坐,气氛有些凝重。
“石子镇要两百万修路,这口子开得可不小啊。”一位分管预算的副局长皱着眉头,手里捏着那份申请报告,纸张似乎都变得沉甸甸的。
财政局长是个五十出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他用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口子是不小,但你们看看这上面是谁的批示。”
他将那张附有安志平亲笔签字的便条推到桌子中央。
“安书记亲自批的,而且要求尽快落实。”
一句话,让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明白,这已经不是一笔简单的财政拨款,而是县委一把手的政治任务。
“老李,你们预算科那边,有没有什么难处?”局长看向预算科长。
预算科长老李连忙挺直了腰板:“局长,县里的财政情况您是知道的,各方面都要用钱,这一下子抽调两百万,确实……有点紧张。”
“紧张也要办!”局长语气斩钉截铁,“安书记的指示,就是我们的工作方向。”
“再说了,这是给石子镇修路,是实打实的民生工程,是乡村振兴战略的具体落实。”
“这笔钱,我们必须出,而且要出得快,出得漂亮!”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调整预算也好,调用预备金也罢,三天之内,这两百万必须打到石子镇的账上。”
“谁要是拖了后腿,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众人心中一凛,都明白局长这是下了死命令。
原本,按照流程,这样大额的拨款申请,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走不完。
层层审批,各种会议研究,能拖到你没脾气。
可现在,安志平的条子就是最高效的通行证。
结果,财政局的效率高得惊人。
本来说是三天,结果第二天上午,石子镇政府的账户上就收到了银行的到账短信提醒,一串零清清楚楚地显示着,两百万,分文不少。
周朝龙接到镇财政所所长的电话时,也有些意外。
他预估最快也要第三天,没想到县里这么给力。
他心里清楚,这背后是安志平的支持在起作用。有贵人相助,办起事来就是顺风顺水。
“钱到了,咱们就得立刻动起来!”
周朝龙立即召集了镇里的几个主要干部,开了个简短的项目启动会。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热烈。
“同志们,两百万已经到账了!这是县委县政府对我们石子镇的信任和支持,我们绝不能辜负这份期望!”周朝龙的声音不大,但很有力量,“修路这件事,不仅是贺家村的事,更是我们整个石子镇的大事。”
“路通了,财才能通,老百姓的日子才能越过越红火。”
他看着在座的每一个人,继续说道:“我的想法是,这个项目,我们要发动全镇的力量来干。”
“以工代赈,优先雇佣我们镇里的老百姓。”
“挖土方、搬石料、做饭送水,能用我们自己人的,绝不找外面的施工队。”
“这样一来,不仅能把钱花在刀刃上,还能让老百姓直接受益,增加他们的收入。”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周镇长这个办法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是啊,让老百姓自己修自己的路,他们干活肯定更卖力,质量也有保证!”
很快,整个石子镇都像一台上满了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
镇政府的大院里,报名参与修路项目的人排起了长队。
各个村的村干部负责组织,统计劳动力,安排岗位。
有的负责去采石场协调石料,有的负责联系运输车辆,有的则张罗起了工地的临时食堂。
一时间,尘土飞扬的乡间土路上,拖拉机、三轮车来回穿梭,工地上人声鼎沸,铁锹和石头的碰撞声,人们的号子声,汇成了一曲热火朝天的劳动交响乐。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周朝龙每天都会去工地上转几圈,看着那条路的雏形一天天延伸,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纷争。
项目刚刚启动不过五天,麻烦就找上门了。
这天下午,周朝龙正在办公室里研究施工图纸,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镇派出所的所长一脸焦急地跑了进来。
“周镇长,不好了!出事了!”
周朝龙心里咯噔一下,放下图纸,沉声问道:“别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李家村和王家村的人,在工地上为占地的事吵起来了,现在两拨人对峙着,情绪很激动,眼看就要动手了!”
“占地纠纷?”周朝龙眉头紧锁,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修路必然要占用土地,虽然大部分是荒地和山坡,但难免会涉及到一些村民的自留地或者田埂地界。
之前做规划的时候,已经尽量避开了耕地,并且和沿线各村的村干部都打过招呼,也制定了相应的补偿标准。
怎么还会闹起来?
“走,去看看!”周朝龙当机立断,抓起桌上的草帽就往外走。
当他赶到现场时,场面比他想象的还要混乱。
出事的地点在两个村的交界处,一条规划中的道路正好从这里穿过。
上百号人,黑压压地分成两拨,堵在工地上,中间只隔着几米宽的空地。
一边是李家村的,大多是些老人和妇女,手里拿着锄头、扁担,一个个义愤填膺,唾沫横飞。
另一边是王家村的,同样是老弱妇孺居多,虽然人少一些,但气势上毫不示弱,叉着腰跟对方对骂。
几个派出所的民警和镇干部在中间拼命地劝解,但声音完全被嘈杂的叫骂声淹没了。
“凭什么占我们李家村的地那么多?王家村那边怎么不多占点?”一个满脸皱纹的李家老太太,挥舞着手里的拐杖,声音嘶哑地喊道。
“修路是好事,是为了大家伙!占你一点地怎么了?就你们李家村的人金贵?”王家村一个中年妇女立刻反唇相讥。
“好事?好事就该占我们家的地?王翠花,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把路修到你家祖坟上去?”
“你个老不死的,你骂谁呢!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污言秽语不绝于耳,眼看着几个人就要冲上去动手,场面一触即发。
周朝龙脸色阴沉,他分开人群,走到了两拨人的中间。
“都给我住口!”
他一声大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原本嘈杂的现场,瞬间安静了片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我是石子镇的常务副镇长周朝龙,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说,在这里吵闹、对峙,能解决问题吗?”周朝龙环视四周,目光锐利。
李家村那边,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大爷走了出来,他是李家村的族老,很有威望。
“周镇长,你来得正好!你给我们评评理!”老大爷指着规划路线上插着的红旗,气愤地说道:“这条路,从我们李家村这边过去,要占掉我们十几户人家的菜地和一小片果林。”
“可你看王家村那边,几乎就没占什么地。”
“凭什么好事都让他们占了,亏都让我们李家村吃?”
“就是!我们不是不支持修路,但不能这么个修法!太不公平了!”人群里立刻有人附和。
王家村的人也不甘示弱,立刻有人喊道:“修路是政府规划的,又不是我们王家村画的线!”
“再说了,为了全镇的发展,大家做点贡献怎么了?你们李家村的人就是自私自利!”
“你说谁自私自利?有本事你们王家村多做点贡献啊!”
眼看又要吵起来,周朝龙抬手往下压了压。
“大家先静一静,听我说几句。”
他走到李家村那位老大爷面前,语气缓和了许多:“大爷,您先消消气。”
“修路占地,我们是有补偿政策的,绝对不会让大家白白吃亏。”
“占了菜地,我们按标准补偿青苗费和土地征用费,占了果林,我们按果树的年份和数量进行赔偿。”
“这些政策,村干部没有跟你们说清楚吗?”
老大爷哼了一声:“说了!但我们不要那点补偿款!我们就要地!地是我们的根,没了地,我们吃什么?”
周朝龙明白,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对于这些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人们来说,土地的意义远不止金钱可以衡量。
而且,他们中的很多人,壮年子女都在外打工,留下他们守着一亩三分地,这就是他们的全部指望。
跟他们讲大道理,讲长远发展,往往是讲不通的。
他们只认眼前最实在的东西。
周朝龙叹了口气,知道今天这事,光靠说是解决不了了。
他转身对身边的镇干部说道:“去,把李家村和王家村的村支书、村主任都给我叫过来!”
“另外,把规划局的技术员也请到现场来!”
很快,两个村的村干部和一名戴着眼镜的技术员都赶到了。
李家村的村支书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此刻一脸的为难和汗水。
王家村的村支书则显得有些理直气壮。
“周镇长,这路线是规划局定的,我们也没办法啊。”李家村支书小声解释道。
周朝龙没有理他,而是转向那位技术员,指着地上的红旗问道:“小同志,你跟我说实话,这条路线,有没有调整的可能?”
技术员扶了扶眼镜,拿出图纸,有些为难地说:“周镇长,这条路线是经过我们反复勘测,综合考虑了地质、坡度、工程量和成本之后,确定的最优方案。”
“如果向王家村那边偏移,会遇到一个很大的陡坡,不仅土方量要增加一倍,而且施工难度和安全风险都会大大提高,预算……至少要再增加三十万。”
一听到要增加三十万,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两百万的总拨款,本来就紧巴巴的,再增加三十万,项目还怎么搞下去?
王家村的人顿时得意起来,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听见没?往我们这边修,要多花三十万!这钱谁出?你们李家村出啊?”
李家村的人顿时哑火了,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们也知道,让镇里多掏三十万是不可能的。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周朝龙的脸色也变得异常凝重。
这是他主导的第一个大项目,如果刚开始就因为这种事停滞不前,不仅会严重影响工期,更会打击整个石子镇干部群众的士气。
他看着眼前这些朴实而又固执的村民,第一次感觉到了棘手。
以往在公安局,处理的都是案件,讲的是证据和法律。
可现在,面对的是乡里乡亲的利益纠纷,盘根错节,牵扯着人情、传统和最现实的生存问题。
他知道,今天如果不能拿出一个让双方都满意的方案,这路,怕是修不下去了。
而这件事一旦处理不好,绝对会成为一个导火索,接下来麻烦会不断找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