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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永丰粮行赵东家的会面,被定在了三日后的午后,地点是县城最有名的“悦来楼”。赴约前,林精诚与苏文谦做了充分的准备。他们仔细打听了永丰粮行和赵东家的背景、口碑,甚至托了些关系,侧面了解赵家与青田宋家是否有过来往。反馈回来的消息,大多是说赵东家为人还算正派,生意上也讲究信誉,与宋家似乎并无深交,但也谈不上交恶,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这让他们心下稍安,但警惕并未放松。宋家手段阴毒,不得不防。

赴约当日清晨,阳光明媚,微风拂面。林精诚和苏文谦心情格外愉悦,因为今天要去见一位重要人物——赵东家。两人特意换上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并精心挑选了几坛精装的林家老酒作为见面礼物。

太阳刚刚升起不久,他们便迫不及待地踏上前往悦来楼的路途。一路上谈笑风生,充满期待与兴奋之情。没过多久,就抵达了目的地。

悦来楼位于闹市之中,但却闹中取静。这座酒楼共有三层,建筑风格典雅别致。赵东家早已提前预订好了二楼一间临河的雅致包间,可以欣赏到美丽的河景风光。当林精诚和苏文谦走进房间时,立刻被眼前优美宁静的环境所吸引。

此时,赵东家正站在窗前眺望远方美景。他看上去大约四十岁左右年纪,面容白皙细腻如女子一般;下巴处留有一缕修长浓密的胡须,更显其儒雅气质。身着一袭华丽绸缎长衫,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风度翩翩之态。

看到林精诚二人到来后,赵东家并没有丝毫轻视之意,反倒十分热情地站起身来迎接客人。一番寒暄之后,请二位入座宾主位,随即吩咐侍者上菜斟酒。

待美酒佳肴悉数上桌摆放妥当以后,众人开始推杯换盏,畅饮起来。席间气氛融洽和谐,欢声笑语不断回荡在整个房间里。不知不觉间,已将杯中酒水饮尽三轮有余,桌上菜肴亦品尝数道美味佳肴。

酒酣耳热之际,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粮食供应问题之上。面对这个敏感且关键的议题,赵东家毫不掩饰自己真实想法:对于林家老酒卓越品质以及未来发展前景给予高度肯定与赞赏态度,表示坚信只要经过时间沉淀积累打磨完善,必定能够成就一番辉煌事业,成为当地赫赫有名佳酿品牌之一。同时,他还义愤填膺地谴责了宋氏家族依仗官府权势欺压其他同行商家恶劣行径,表示对此种卑鄙无耻做法深恶痛绝并持坚决反对立场。最后明确表态愿意向林精诚提供帮助支持渡过难关。

“林东家,苏先生,” 赵东家捻须道,“宋家所为,不过仗着其族中有人在县衙为吏,欺行霸市罢了。赵某虽不才,在邻县经营多年,些许薄面还是有的。他宋家的手,还伸不到我永丰粮行来。贵号所需高粱,赵某可以保证,每月按时足量供应,价格就按之前所说,比市价高半成,算是弥补我们跨县运输的损耗。如何?”

条件听起来颇为优厚,甚至可说是解了林家燃眉之急。林精诚与苏文谦交换了一个眼神,苏文谦拱手道:“赵东家高义,解我林家之困,感激不尽。只是不知,这契约如何订立?首批粮食,何时可以起运?”

赵东家笑道:“契约之事好说,赵某已备好文书,二位可细观。若无疑义,签字画押即可。首批粮食,签契之后,十日内便可送达贵号仓库。”

林精诚接过赵家管家递上的契约,与苏文谦细细审阅。文书条款清晰,并无明显陷阱,只是其中一条注明“此契约为期一年,期内乙方(林家)所需酿酒高粱,须全部由甲方(永丰粮行)供应,不得另购他家”,算是排他条款,在商业合作中也属常见。

苏文谦沉吟道:“赵东家,这独家供应之条款,本也合理。只是……若贵行届时因故无法足量供应,或是粮价有变,我林家岂非被动?”

赵东家摆摆手:“苏先生多虑了。赵某做生意,讲究的就是‘诚信’二字。既立此契,必当履约。至于粮价,契约期内,便按签约时议定价格,无论市价涨跌,绝不更改。如何?”

话说到这个份上,条件可谓优厚至极,几乎让人挑不出毛病。林精诚心中虽仍有疑虑,但面对这雪中送炭般的机遇,以及家中岌岌可危的存粮现实,他很难不动心。与苏文谦低声商议片刻,觉得契约并无明显漏洞,赵东家态度也诚恳,或许真是遇到了贵人。

最终,林精诚在契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了手印。赵东家笑容满面,举起酒杯:“林东家,苏先生,预祝我们合作愉快!贵号有佳酿,赵某有粮源,你我联手,何愁不能在这云州地界,闯出一片天地?来,满饮此杯!”

宾主尽欢,似乎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带着签好的契约和赵东家承诺的十日内首批粮食到货的保证,林精诚和苏文谦回到了青田镇。林大山得知契约内容,虽觉那独家供应条款有些霸道,但眼下别无选择,也只能接受,心中却暗暗叮嘱自己,黑石岭的开荒计划,必须加紧进行,绝不能将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

接下来的几日,林家上下都笼罩在一种微妙的期盼与焦虑中。期盼的是永丰粮行的粮食早日到来,解了酒坊的断粮之危;焦虑的是,黑石岭的开荒进展缓慢,人手不足,而宋家那边,似乎也并未因林家找到了“新靠山”而偃旗息鼓,镇上关于林家“攀上高枝”、“要飞黄腾达”的流言渐起,其中不乏宋家暗中推波助澜的痕迹。

林锦鲤似乎也感受到了家中不同寻常的气氛。大人们不再像之前那样整日愁眉不展,但眉宇间的凝重和偶尔的低声商议,依旧让她觉得不安。她变得更加安静,常常抱着三哥那只旧鞋,或是韩彻哥哥留下的一枚光滑的鹅卵石(那是韩彻某次从溪边捡来送她的),坐在院子的角落里,看着蚂蚁搬家,或是仰望天空的流云,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当她用那种清澈又似乎能洞察人心的目光望向某个人时,才会让忙碌中的大人心中一软,暂时放下烦忧,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

十日之期转瞬即至。到了约定的日子,林精诚和苏文谦早早便等候在镇外的官道旁,翘首以盼。然而,从清晨等到日上三竿,又从晌午等到日头偏西,官道上车马往来,却始终不见永丰粮行运粮车队的影子。

“莫非是路上耽搁了?” 林精诚眉头紧锁,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苏文谦面色沉静,但眼神中也有一丝凝重:“再等等。”

一直等到夕阳西下,暮色四合,官道上行人渐稀,依旧杳无音信。两人心知不妙,立刻骑上快马,赶往邻县永丰粮行所在地。一路疾驰,到达时已是深夜,粮行大门紧闭。敲开门,值夜的伙计睡眼惺忪,一听是青田镇林家来人,立刻变了脸色,支支吾吾,只说东家不在,粮食……粮食暂时调拨不过来,让他们再等等。

“等等?契约上白纸黑字写着十日内送达!如今期限已过,粮在何处?” 林精诚按捺不住火气,质问道。

那伙计只是摇头,推说不止,随即砰地关上了门。

吃了个闭门羹后,林精诚与苏文谦两人面面相觑,心中一片悲凉。原本满怀希望而来,但现实却给了他们沉重一击,使得二人的心仿佛瞬间沉入无底深渊一般。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四处寻觅,最终找到了一家简陋的客栈暂且安顿下来。

第二天天色尚未破晓之际,林、苏二人便迫不及待地起身前往粮行,期望能够顺利解决购粮之事。然而事与愿违,当他们抵达目的地时,得到的却是一个令人失望至极的消息:赵东家竟然早已离家,说是要出门拜访友人,而且具体何时归来也无从知晓。面对这一变故,林精诚和苏文谦不禁感到茫然失措。

既然无法见到赵东家本人,那么或许可以从粮行的管事那里寻求一些帮助?抱着这样一丝侥幸心理,两人匆匆忙忙赶到了管事的办公室。谁知这位管事同样显得十分窘迫,他皱着眉头告诉林、苏二人,最近一段时间由于各种原因导致粮源极度匮乏,而之前已经答应卖给林家的那一批粮食,也因为有更为重要且紧急的客户需要,所以不得不被临时调配出去。至于什么时候才能再次供应足够的粮食给林家,则完全没有确切的时间节点可言,只能请林家耐心等待,并给予更多的理解和宽容。

借口!全是借口!林精诚气得浑身发抖,苏文谦也是面色铁青。他们此刻哪还不明白,这所谓的“永丰粮行”,极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宋家设下的又一个圈套!目的并非真的要供应粮食,而是用一纸看似优厚的契约,稳住林家,拖延时间,让林家放松警惕,不再积极寻找其他粮源,甚至可能阻挠林家与其他粮商的接触。等到林家存粮耗尽,酒坊停工,铺子关门,契约成了一纸空文,又能奈他何?到时宋家再出面,要么以极低价格吞并林家产业,要么彻底将林家挤出青田镇。

好毒的计策!比之前的下毒栽赃,更加阴险,更加让人有苦难言!因为从表面看,这只是商业合作中的“意外”和“拖延”,你甚至抓不到对方明显的把柄!

“我们被骗了!” 回程的路上,林精诚咬牙切齿,悔恨交加,“都怪我,当时被粮食急昏了头,竟没看出这是个陷阱!”

苏文谦也是懊恼不已:“不怪你,二哥。对方设局精密,契约看似公允,态度又极为恳切,换做是谁,在那种情形下,都难免心动。是我们太急于求成,低估了宋家的无耻和手段。”

希望再次破灭,而且是以一种更屈辱、更让人无力反抗的方式。两人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中,将情况一说,全家人的心都凉了半截。林大山半晌无语,只是狠狠地吸着旱烟,眉头拧成了死结。林周氏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林巧风、林敏才等几个小的,也感受到了绝望的气氛,默默不语。

酒坊的存粮,只剩下不到十日的用量了。难道林家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真要毁于一旦?

就在这乌云压顶、几乎令人窒息的时候,转机,却以一种谁也未曾预料到的方式,悄然降临。而带来这转机的,竟是家中年纪最小、最不起眼的老七——林安然。

林安然今年九岁,性子安静,不像五哥林巧风那样活泼好动,也不像六哥林敏才那样机灵外露。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跟在四哥林睿思身后,看他读书写字,或者自己一个人蹲在院子里,观察蚂蚁、蟋蟀,摆弄些花花草草。前些日子大人们为粮食焦头烂额,孩子们也被拘在家中,不得随意出门玩耍。林安然百无聊赖,便在后院墙根的杂草堆里,自己开辟了一小块“领地”,用树枝围起来,把他觉得有趣的野草、野花移栽进去,每天浇水,细心照料。

这一日,他照例去给他的“小花园”浇水,却发现前几日移栽的一株从未见过的“野草”,竟在短短几天内,蹿高了一大截,还抽出了几串沉甸甸的、颗粒饱满的穗子!那穗子呈紫红色,颗粒虽比高粱小些,但密密麻麻,看起来十分喜人。

林安然觉得新奇,便掐了一小穗,跑去找正在为粮食发愁、唉声叹气的林忠农和林精诚。

“大哥,二哥,你们看这个!” 林安然举着那串紫红色的穗子,献宝似的递到两人面前,“这是我后院里长的,长得可快了!这穗子沉甸甸的,能不能吃啊?”

林忠农正烦闷,随口道:“安然别闹,后院能长什么好吃的,不过是野稗子野草罢了。”

林精诚也是心烦意乱,本不欲理会,但目光扫过那串穗子,却忽然定住了。他接过穗子,仔细端详。颗粒虽小,但形态饱满,颜色紫红发亮,捏开一粒,里面是白色的粉质。他放到鼻尖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独特的清香。

“这……好像不是普通的野草。” 林精诚沉吟道,“倒像是……我在州府杂货铺里见过的一种番邦来的谷物,叫什么……‘番麦’?还是‘玉麦’?听说在极西之地有人种植,耐旱,不挑地,只是产量不高,味道也一般,咱们这儿很少有人种。”

“番邦来的?” 林忠农也来了兴趣,凑过来看,“长得这么快?这才几天?”

林安然见哥哥们重视,忙道:“真的长得可快了!我移回来才七八天,就长了这么高,还结了穗!后院那地方,平时也见不到多少太阳,土也不肥,它都能长!”

耐旱?不挑地?生长快?这几个词如同闪电般划过林精诚的脑海!他猛地站起身:“快!带我去看看!”

三人来到后院墙角林安然的“小花园”。果然,在几株寻常野草中间,一株约莫两尺来高、茎秆粗壮、叶片宽大的植物格外显眼,顶端几串紫红色的穗子迎风轻摆。周围的土壤确实贫瘠,但这株植物却长得生机勃勃。

林精诚蹲下身,小心地挖开根部附近的泥土,发现其根系十分发达,扎得很深。他又仔细看了看植株的其他部分,越看越觉得,这很可能就是他在州府听人提起过、却未曾亲见的“番麦”!

“大哥!这可能是好东西!” 林精诚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如果这真是那种番邦谷物,它耐旱、不挑地、长得快,那岂不是正适合咱们黑石岭那种山地开荒种植?就算产量不如高粱,但若能成活,至少能解一部分急!而且,这玩意儿咱们这儿没人种,宋家绝对想不到,也控制不了!”

林忠农也是眼前一亮:“对呀!黑石岭那地方,开荒种高粱,头一年收成肯定好不了。若是能种这个……就算产量低点,总能收点东西,不至于白忙活!而且,这要是真能酿酒……”

兄弟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希望之光。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谁能想到,打破困局的钥匙,竟藏在自家后院,由一个九岁孩童无意中发现!

“安然,你立大功了!” 林精诚用力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兴奋道,“这株‘宝贝’,你是从哪里发现的?”

林安然被哥哥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道:“就是前阵子跟六哥去镇外河边玩,在河滩乱石堆里看到的。我觉得穗子好看,就摘了几穗回来,种子掉在院子里,自己长出来的。河边好像还有好几棵呢!”

河滩乱石堆?那环境比后院墙角更恶劣!这作物生命力之顽强,可见一斑!

“快!带我们去看看!” 林忠农也坐不住了。

当下,林忠农、林精诚带着林安然,又叫上林巧风、林敏才,一行人急匆匆赶往镇外河边。在林安然的指引下,果然在一处偏僻的、布满卵石的河滩上,找到了十几株同样形态的植物,分散生长在石缝间,虽然不如后院那株肥壮,但也都顽强地抽穗结实,紫红色的穗子在秋风中摇曳。

“就是它!没错!” 林精诚几乎要欢呼出来。他小心地采集了几串成熟的穗子,又连根挖了几株相对健壮的植株,准备带回去仔细研究。

回到家中,全家人都被惊动了。林大山拿着那紫红色的穗子,翻来覆去地看,又听了林精诚关于“番麦”的讲述和林安然的发现经过,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芒。

“好!好!安然做得好!” 林大山罕见地开怀大笑,摸了摸林安然的头,“这是老天爷不绝我林家之路啊!这玩意儿,不管它叫番麦还是什么,只要能吃,能酿酒,能在贫瘠地里长,就是咱们的救命稻草!”

苏文谦也仔细查看了植株和籽粒,沉吟道:“此物确非凡品。观其形态,似是《本草拾遗》中略有提及的‘玉蜀黍’,乃海外传来,闽粤之地间有种植,性耐旱瘠。若真如此,其价值或许不止于充饥酿酒。《拾遗》有载,其粉可作饼饵,其秆叶亦可饲畜。若能引种成功,于山地开荒,实乃天赐之选。”

“文谦说得对!” 林大山拍板,“精诚,你明日就去州府,多找几家书铺、杂货铺打听,务必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种,怎么收,怎么用!忠农,你带人去河边,把能找到的穗子都小心收回来,晾干留种。这株挖回来的,好生照料,看它后续如何。”

他环视着重新焕发出生气的家人们,斩钉截铁道:“永丰粮行的当,咱们上了,但咱们还没输!黑石岭要开荒,这‘番麦’要试种!两条腿走路不够,咱们现在有三条路!粮食,咱们自己种!酒,咱们自己酿!炭,咱们自己挖!陶器,咱们自己烧!我倒要看看,他宋家还有什么招数,能挡住咱们林家自己长出粮食来!”

绝境之中,希望的火种再次被点燃,而且这一次,是握在林家自己手中的、充满生命力的种子。林安然无意间的发现,如同黑暗中划亮的一根火柴,不仅照亮了眼前的困境,更指向了一条或许能改变林家乃至更多人命运的新道路。

酒坊的危机依旧迫在眉睫,与宋家的斗争远未结束,但林家人的心中,已没有了之前的绝望和惶惑。他们擦亮了眼睛,挺直了腰杆,准备在这看似贫瘠的山地与陌生的作物身上,搏出一个崭新的未来。

而这一切的起点,竟是后院墙角那一株不起眼的、被孩童当作玩意的紫穗野草。命运之奇,莫过于此。

(第一百五十九章 发现新作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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