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如同又一个不期而至的约定,那熟悉的、带着奔跑后微喘的小奶音准时在院墙边响起:“住在这里的人!我又来啦!”
南宫澈正在给豆角藤引蔓,闻声动作如常,甚至嘴角那丝习惯性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细微上扬弧度再次浮现。
然而,就在他准备直起身回应的那一刻,一股极其细微、却绝不容错辨的异样感,如同冰针般猝然刺入他的后颈!
那不是风,不是竹叶响动,也不是光影变化。
那是……一种被暗中窥视的、带着明确审视与蓄势待发的危险气息!极其隐蔽,却因他二十年囚徒生涯磨砺出的、对周遭环境变态般的敏感,而被清晰地捕捉到。
这气息不同于门外的那些守卫,它更凝练,更富有攻击性,也更……靠近。仿佛就潜伏在这院墙之外,或是某个更高的、他能感知却无法目视的角落,目光如隼,牢牢锁定了院内,尤其是他和星銮之间的区域。
南宫澈全身的肌肉在瞬间绷紧,血液似乎都冷了一刹,但他控制面部表情的能力早已炉火纯青。上扬的嘴角弧度未变,甚至那抹温和都未曾消退,只是眸色深处,有一抹锐光急闪而逝,快得无人能察。
他如同什么都没发现一般,自然地转过身,面向正朝他跑来的小家伙,甚至还略微弯下腰,声音平稳如常:“来了?今日有些新摘的果子,去洗洗手。”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移动脚步,用自己高大的身形,微妙地调整了一下方位,将星銮可能暴露在某些角度的视线范围稍稍遮挡。
随后,他转身朝着屋内走去,步伐稳健,节奏未乱,仿佛真的只是去取些吃食。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步踏出,感知都如同蛛网般铺开,捕捉着暗处那缕气息的每一丝变化。
他能感觉到,那道隐藏的目光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尤其是当他靠近星銮、当他转身走向屋内时,那目光中的审视和蓄势待发的意味达到了顶峰。
南宫澈走进屋内,穿过光线略显昏暗的堂屋,走向侧间那个简陋的小橱柜。柜子里整齐地码着几个洗净的、还带着水珠的苹果和脆桃,是他前两天才用一些自己种的菜蔬,设法跟偶尔经过、心肠不算太硬的老宦官换来的。
他拣了几个最大最红的苹果,拿在手里掂了掂,冰凉光滑的触感让他因方才感知到危险而微有波澜的心绪,稍稍沉静下来。
他转身出来时,小星銮已经乖乖地蹲在平日他们用来浇水的小木桶边,正认认真真地搓着自己白白嫩嫩的小手,水花溅湿了一小片袖口。阳光落在他毛茸茸的发顶和专注的侧脸上,美好得像一幅不真实的画。
“洗好了吗?”南宫澈走到他身边,语气是连他自己都未曾留意的、刻意放缓的温和。
“洗好啦!你看!”星銮立刻仰起小脸,将湿漉漉的两只小手举起来,掌心手背翻给他看,手指头还用力张开,以示每个缝隙都洗干净了。
南宫澈垂眸仔细看了看,确实洗得挺干净,指甲缝里都没有泥。他点了点头,将其中一个苹果递过去:“给。”
小家伙欢呼一声,接过苹果,“咔嚓”就是一大口,甜脆的汁水立刻盈满了口腔,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就在星銮捧着苹果大快朵颐,南宫澈自己也拿起一个,仿佛随意地咬了一口的同时,他倏然抬起了头。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温和或随意,而是沉静地、准确地投向了院墙东南角,那处生长着一棵高大老槐树的阴影方向。那里枝叶繁密,是绝佳的藏身之所。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寂静的清晰力量,每一个字都平稳落下,既是对着那隐藏的窥视者,也仿佛是在陈述一个无需争辩的事实:
“回去告诉他,本王不会伤他。本王……只想让他在本王这儿,呆一会儿。”
话音落下,院子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星銮小口啃苹果的细微动静。墙角的阴影仿佛凝固了一瞬。
片刻,那浓密的枝叶间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仿佛衣物摩擦的窸窣声。紧接着,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稳稳立在院墙之外,恰好是南宫澈目光所及之处。
来人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深灰色内监服饰,面容普通,身形精干,唯独一双眼睛,沉静中透着鹰隼般的锐利。正是当今天子南宫溯身边最得信任的贴身总管太监——安福。
他现身之后,并未越墙而入,只是隔着那段不远的距离,朝着院内的南宫澈,以及听到动静好奇扭过头来的南宫星銮,恭谨而标准地行了一礼。
礼毕,他深深看了南宫澈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意味:审视、评估、警告,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然后,他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或言语,身形一转,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宫墙的拐角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咦?”星銮啃苹果的动作停了下来,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安福消失的方向,小脸上满是疑惑,“安福公公?他怎么在这里呀?”他认得这个总是安静跟在父皇身后、偶尔会给他带来新奇小玩意的公公,但从未在这个偏僻的院子附近见过他。
南宫澈已经收回了目光,脸上那抹锐利与深沉如同潮水般褪去,重新覆上了一层温和的、近乎于轻松的笑意。
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揉了揉星銮的头发,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不知道呢。许是……你父皇想看看你在做什么吧。”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对于一个三岁多的孩子来说,也足够打消那点细微的疑惑。星銮“哦”了一声,很快就把这点小插曲抛到了脑后,注意力重新回到香甜的苹果上,以及眼前这个他越来越喜欢的“住在这里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