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叶把那支琉璃瓶放进木盒时,手指在盖子边缘停了一瞬。冰凉的触感还在,但已经不重要了。
千乃站在农事堂门口,手里捏着一张新绘的田亩图,边角有些卷,显然是被反复展开又合上。她没看照叶,只把图往前递了递:“通知老陈和阿源,半个时辰后,试验田见。”
照叶合上盒盖,声音轻了些:“三族的人今早到了,在外舍等着。”
“让他们等。”千乃转身往田里走,“先看地,再谈人。地不说话,但最诚实。”
日向村东头的试验田刚翻过土,犁沟笔直,深浅一致。老陈蹲在地头,正拿尺子量行距,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是千乃,立刻站起身。
“犁具试过了,双层铧口下土稳,就是拉动时耗力大些。”他说话直接,“得配上耐力好的牛。”
“人也能拉。”千乃蹲下来,指尖划过一道犁沟,“我们先教他们用工具,再教他们怎么省力。牛不够,就轮班拉。人比牛便宜?不,是更金贵。”
老陈一愣,随即点头。
阿源一直站在田埂上,手里拎着一捆秧苗,听到这话才走下来。他不善言辞,只把苗插进土里,动作不快,但每一株都稳。
千乃用白眼扫过整片田,根系的查克拉流动清晰可见。她站起身:“明天让他们下田,先试一天。不讲课,只动手。”
“他们要是不肯信呢?”照叶问。
“那就让他们自己摔一跤。”她说,“摔了才知道,别人的田为什么长得好。”
第二天日上三竿,三家小忍族的农事代表才到田头。风族的姓田,水族姓池,林族姓木,名字没提,也不重要。三人穿着粗布衣,脚上沾泥,眼神谨慎。
老陈把改良犁具推出来,铁铧闪着新磨的光。
“这犁能省一半力气。”他说。
田姓汉子蹲下来看,手指摸过双层结构,摇头:“我们那儿土硬,犁这么轻,压不进去。”
池姓人也说:“我们湿地多,这种犁容易陷。”
木姓的没说话,只盯着秧苗间距看。
千乃没解释,召出一个影分身,接过犁,就在试验田边上划出一块空地,开始耕。
影分身的动作稳定,犁沟深浅如一。她本体站在一旁,白眼微启,掌心浮起一道光幕——是作物根系吸收效率的投影。
“看这里。”她指着光幕,“普通犁耕,根系分布乱,吸收率四成。我们这种,根顺着沟走,吸收率六成七。”
三人盯着光幕,没人说话。
“不信?”她收了白眼,“那就你们来。”
老陈把犁交到田姓汉子手里。那人试了两下,觉得轻,用力往下压,结果犁头一翘,翻了个空。
围观的日向族人没笑,但肩膀微微抖了。
千乃走过去,调整了犁杆角度:“不是力气问题,是角度。土硬,就得斜着入,像切豆腐。”
她示范一次,犁稳稳切入。
田姓汉子再试,这次进了土,虽然还不稳,但总算没翻。
池姓人犹豫片刻,接过另一把犁,在边上一块湿地上试。犁下去一半,果然开始陷。
“你们湿地,得加宽铧口,像船底。”千乃从阿源手里拿过一张图纸,“我们改过三版,这是最适合的。”
她展开图,上面是几种变体设计。
木姓人终于开口:“你们连我们那儿的土都测过?”
“没测过。”她说,“但我知道,所有土,都怕乱耕。乱耕的田,查克拉散,长不出好东西。”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
下午,他们下田插秧。阿源教他们等距插秧法,一尺三寸,横竖成行。
“这么密,苗会抢养分。”田姓汉子说。
“密是密,但通风。”阿源只回了一句,“你闻过倒伏的稻子味吗?闷的,全是病。”
他们试了半亩地。收工时,腰都直不起来。
第三天,千乃带他们去了风族的田。
地在山口,风大,土薄。他们用的是老式轮作,一年休耕两年,产量勉强够吃。
她在地头站了一会儿,蹲下抓了把土。
“你们不是产量低。”她说,“是地在喘气,没人听。”
她让影分身演示抗旱轮作法——两季短生长期作物交替,中间埋绿肥,表层覆草。
“不是让地歇,是让它养。”她说,“你们的法子不错,但节奏慢了。我们帮你们调快一点。”
风族人愣住。
她又去了水族的湿地。
他们用竹架育苗,底下流水,温度稳。千乃看了半晌,点头:“你们这法子,比我们强。”
她当场让照叶记下细节,还叫来阿源一起看。
“湿地育苗,温度比阳光重要。”池姓人难得说了句长的,“苗怕烫,不怕阴。”
“学到了。”千乃直接说,“回去就改我们育苗棚。”
林族的地在林间空地,遮阴多,普通稻种长不好。但他们有种耐阴的杂粮,产量稳定。
千乃尝了煮好的饭,点头:“这粮,能救荒年。”
她回村后第一件事,就是让老陈改农具图纸——加宽犁口,适配湿地;减重结构,方便山地;还让阿源留种林族的耐阴粮。
五天后,她把三方召集到日向村议事堂后厅。
墙上挂着四张图:日向的高产稻、风族的轮作表、水族的育苗棚、林族的杂粮田。
“我们各有所长。”她说,“现在,把这些拼起来。”
她提出“互学工作坊”——每月一次,轮流在各家田里办,谁有本事,谁上台讲。
老陈负责农具改良,阿源管种植法,照叶做记录,整理成册。
三族代表互相看了看。
田姓汉子开口:“我们……能带人来学吗?”
“当然。”她说,“但得守规矩。按标准种,数据每月报一次。我们共享病虫害预警,气候变化也通气。”
池姓人问:“要是有人不守呢?”
“那就停合作。”她说得干脆,“我们不罚人,但也不惯着。谁想混,自己田里饿着。”
没人再问。
散会前,木姓人突然说:“春耕时,我们族里劳力不够。要是……能互相帮几天工呢?”
堂内安静了一瞬。
千乃没立刻答。她看向照叶。
照叶低头翻本子,片刻后说:“我们秋收早,能抽出十五天。人可以去,但得按我们教的法子干。”
田姓汉子立刻接话:“我们秋收晚,春耕后能帮你们收!”
池姓人也点头:“我们有船,运粮方便,能搭把手。”
千乃这才开口:“那就定个轮作互助——春耕互派工,秋收共享仓。谁出力,谁分粮。”
她顿了顿:“不算施舍,算换工。”
三人都松了口气。
当天傍晚,千乃站在试验田边,看着影分身在田里插最后一行秧。
老陈走过来,手里拿着新打的犁铧:“照你说的,加了配重,山地也能用。”
她接过,掂了掂:“试试。”
老陈摇头:“不用试了。他们信了。”
“信了?”她看着远处,三族的人正围在阿源身边,问育苗的事。
“信的是你。”老陈说,“他们不说,但眼神变了。一开始是防着,现在是盼着。”
她没接话。
照叶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份名单:“他们报了第一批来学的人,一共二十七个。”
“安排住宿。”她说,“每天两顿饭,教三时辰,剩下时间自己练。不合格的,下周走人。”
照叶记下。
阿源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手里拎着一袋种子。
“林族的。”他说,“他们留了最好的,说让我们试试。”
千乃接过,袋子沉,颗粒饱满。
她打开,抓了一把,指缝间滑落的籽粒发出细碎的声响。
“下季试种。”她说,“分三块地,不同土质,记录生长周期。”
阿源点头,转身要走,又停下:“他们问……能不能拍个照。”
“拍照?”
“嗯。想带回去给族里看。说……这是开始。”
她愣了下,随即笑了:“行。明天上午,田里拍。人都到,穿干活的衣服,别整那些虚的。”
阿源走了。
老陈也走了。
照叶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她看着她。
“你真的……不担心技术外流?”
“流就流。”她说,“我们教得快,他们学得慢。等他们学会,我们已经改了三版了。”
她把种子袋递过去:“而且,他们学得越快,我们越安全。”
照叶没懂。
“一群饿着的人,不会跟你谈合作。”她说,“只有吃饱了,才愿意一起走。”
她转身往田里走:“走,看看秧苗。”
第二天日出时,三族的人准时到田头。
日向族人也来了,老陈推着新犁,阿源拎着秧苗,照叶拿着本子。
千乃站在田埂上,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影分身开始耕,犁沟笔直。
二十多个人站成一排,有人紧张,有人兴奋,有人低头看自己的鞋。
照叶举起相机。
快门按下时,千乃正弯腰检查一株秧苗的根系。
她的手指沾了泥,轻轻拨开土层,露出底下细密的白色根须。
阳光照在叶片上,水珠滚落,砸进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