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事班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马科长这几天过得那叫一个憋屈。
本来想给苏瑶穿小鞋,结果不仅让人家大出风头,自己那点倒腾陈面粉的破事还差点被抖搂出来。他在后勤部混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吃过这种哑巴亏?
“啪!”
他把手里那个掉了漆的搪瓷缸子往桌上一摔,茶水溅了一桌子。
既然在工作上动不了你,那就搞臭你的名声!
这年头,唾沫星子淹死人。尤其是作风问题,那是能在脊梁骨上戳出窟窿的。
马科长那双三角眼滴溜溜一转,肚子里的坏水就咕嘟咕嘟冒了出来。
当天下午,几句风言风语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从后勤部悄悄飞进了家属大院。
“哎,你们听说了吗?路团长这次走得那么急,连家都没回一趟,那是两口子吵翻了!”
“真的假的?”
“那还能有假?我听老马说的,他在后勤部看得真真的。路团长在海岛的时候就烦她,好几次宁愿睡办公室都不回家。这女人啊,出身不好,又爱抛头露面,路团长现在升了官,前途无量,哪还能看得上她?”
“我看也是,这次来京市进修,本来是想躲清净,没想到这苏瑶跟个狗皮膏药似的又贴上来了。等着吧,等路团长毕业,第一件事就是休了她!”
这些话,传到秦嫂子耳朵里,那简直比过年吃了顿红烧肉还让她舒坦。
她正愁没地儿撒气呢。
作为大杂院里的“八卦基站”,秦嫂子立刻发挥了她的特长。
添油加醋,无中生有。
不到半天功夫,整个大杂院都知道路远和苏瑶“感情破裂”、“即将离婚”了。
院子里的风向,瞬间就变了。
前几天还围着路母讨要炸带鱼秘方的那些军嫂,现在看路家婆媳的眼神,那是相当复杂。
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还有那种等着看笑话的。
“看着挺风光,天天大鱼大肉的,原来是心里苦,拿吃喝撒气呢。”
“就是,男人心都不在了,长得再像狐狸精有什么用?这女人啊,还得是本分点好。”
甚至连平时最热心的孙大妈,都一脸忧愁地找上了门。
苏瑶正坐在炕头上,手里捧着本食谱,旁边放着一杯加了灵泉水的温开水,神色淡然。
“瑶瑶啊……”
孙大妈拉着苏瑶的手,语重心长,“大妈是过来人,得劝你两句。这男人啊,一旦官做大了,心就容易野。你这怀着身子,可得多留个心眼。有空多去部队看看,哪怕是送两双鞋垫呢?别让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狐狸精钻了空子。”
苏瑶听着这些话,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轻轻抿了一口水,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路远变心?
那个恨不得把她揣在兜里走哪带哪的男人,会变心?
这谣言传得,也太没技术含量了。
“大妈,您放心,路远不是那样的人。”苏瑶语气平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哎呀,你这孩子,就是太年轻!”孙大妈急得直拍大腿,“这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那秦嫂子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苏瑶还没说话,里屋的门帘子猛地被人掀开了。
路母黑着一张脸走了出来。
老太太手里还攥着半个刚纳好的鞋底,那针尖在阳光下泛着寒光,看得人心里一哆嗦。
“秦嫂子?又是那个碎嘴婆娘!”
路母这一嗓子,中气十足,震得屋顶上的灰尘都往下落。
她这两天在院子里转悠,那些阴阳怪气的话,一句没落,全钻进她耳朵里了。
气得她晚饭少吃了半碗,连平时最爱的酸萝卜都觉得不脆生了。
说她可以,说她儿媳妇,不行!
造谣她儿子抛妻弃子,更不行!
这不仅是打苏瑶的脸,这是要把老路家的祖坟都给刨了!
“娘,您别气。”苏瑶赶紧放下书,起身扶住老太太,“嘴长在别人身上,她们爱说就让她们说去。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强。跟那种人置气,犯不上。”
“那不行!”
路母把手里的鞋底往桌上重重一拍,“啪”的一声脆响。
“这关系到你的名声,也关系到我大孙子的名声!我路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凭什么让她们这么编排?我今儿要是不把这股妖风给刹住,我就不姓王!”
老太太在屋里转了两圈,像是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子,正在寻找最致命的攻击角度。
突然,院门口传来了清脆的自行车铃声。
“叮铃铃——”
“路团长家!有挂号信!”
那是邮递员小李的声音。
路母眼睛猛地一亮,那眼神,就像是老猎人看见了送上门的狐狸。
“来了!”
她一拍大腿,转身就往外走,步伐那叫一个矫健,哪像个六十岁的老太太。
苏瑶看着婆婆那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忍不住笑了。
这老太太,又要整活了。
……
院子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冬日的午后,阳光稀薄。秦嫂子正领着几个军嫂,搬着马扎坐在南墙根底下晒太阳、嗑瓜子。
一边嗑,一边还要往路家这边瞟两眼,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用听都知道没好话。
“谢谢啊小李,大冷天的,辛苦了。”
路母接过那封厚鼓鼓的信,特意提高了嗓门。
她没急着回屋。
而是慢条斯理地从屋里搬出那个平时洗菜用的小马扎,径直走到了大杂院最中央的位置。
那个位置选得极妙。
正好在秦嫂子她们的斜对面,阳光最足,也最显眼。
就像是戏台子上的c位。
路母坐定,先是慢悠悠地掸了掸那封信上的浮土,然后从兜里掏出老花镜戴上。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仪式感。
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墙根小分队,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路母手里那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给吸引了。
路母推了推眼镜,眼神透过镜片上沿,冷冷地扫视了一圈。
然后,她清了清嗓子。
“咳咳!”
这一声,像是惊堂木,把周围的杂音彻底镇住了。
“哎呀,这当兵的人啊,就是粘人。这才走了几天啊,信就来了,还这么厚一沓。”
路母一边拆信封,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却正好控制在能让半个院子的人都听见的音量。
“撕拉——”
信封撕开,一股淡淡的墨香飘了出来。
路母抽出信纸,展开。
“亲爱的媳妇瑶瑶:”
这第一句念出来,墙根底下的秦嫂子手一抖,瓜子皮掉了一地。
这称呼……也太肉麻了吧?
路母很满意这个效果,嘴角微微上扬,继续念道,声情并茂。
“展信佳。我在集训地一切都好,勿念。这里条件虽然艰苦,训练也累,但只要一想到你,还有咱们肚子里的孩子,我就浑身是劲儿。”
“你最近孕吐是不是好点了?有没有好好吃饭?要是食堂的饭不合胃口,就自己做点想吃的,别怕花钱。我不在家,娘一个人照顾你辛不辛苦?你要多听娘的话,别让她老人家操心……”
信的内容,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
全是些家长里短的碎碎念。
吃了没?睡得好不好?冷不冷?
但恰恰是这种琐碎,最能体现一个男人对妻子的挂念。
那些所谓的“感情不和”、“睡办公室躲清净”的谣言,在这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深情面前,显得是那么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可笑。
围观的军嫂们,表情开始变了。
有的羡慕,有的羞愧,有的则是若有所思。
路母念到这儿,故意停顿了一下。
她抬起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秦嫂子那张已经有些发僵的脸。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这次发了津贴,加上之前的奖金,一共是一百二十块。”
轰——!
这个数字一出来,院子里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一百二十块!
这年头,普通工人累死累活干一个月,也就二三十块钱。一家老小全指着这点钱过日子,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这一百二十块,顶得上普通人家半年的收入!
这绝对是一笔巨款!
路母很享受这种震惊。
她慢条斯理地把手伸进信封里,像是变魔术一样,抽出了一沓崭新的、还带着油墨味儿的大团结。
红色的票面,在冬日的阳光下,红得耀眼,红得让人心跳加速。
“哗啦——”
路母手指轻轻一弹,那沓钞票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响。
这声音,比世界上任何乐器都要动听。
“我一分没留,全都给你寄回去了。”路母继续念,声音里带着一股子藏不住的凡尔赛,“你在家想吃什么就买,想穿什么就买,千万别省着。咱家不差钱。”
“等我下个月回去,带你去全聚德吃烤鸭。你上次不是说想吃吗?我都记着呢。只要你高兴,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也想办法给你摘下来。”
全聚德烤鸭!
那可是国宴上才有的东西!一只鸭子就要好几块钱,还得有票!
对于大杂院里这些一年到头难得见几次荤腥的人来说,那简直就是传说中的神仙日子。
秦嫂子的脸,已经绿了。
不是形容词,是真的绿了。
她男人一个月才挣三十五块,哪怕发了工资,也得把每一分钱都算计着花。别说全聚德烤鸭了,就是路边摊的烧饼,也不敢随便吃。
可路远呢?
一百二十块!全交!一分不留!
还要带媳妇去吃烤鸭!
路母看着秦嫂子那副像是吞了苍蝇一样的表情,心里那口恶气,总算是顺下去了。
“……对了,我不在家,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欺负你,你也别跟她客气。你是军嫂,是团长夫人,腰杆子给我挺直了!”
“谁要是敢让你受委屈,等我回来,你看我怎么收拾她!我的媳妇,只有我能疼,别人谁都不能动一根手指头!”
路母念完,把信纸仔细地折好,连同那沓红得烫手的大团结,一起塞回信封里,揣进怀里贴身放好。
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目光如炬,在院子里那几个目瞪口呆的军嫂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秦嫂子身上。
“这……这路团长也太疼媳妇了吧?”
“我的妈呀,一百二十块津贴全交?这男人绝了!”
“谁说人家感情不好的?这简直比蜜还甜!我看啊,有些人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烂舌头!”
“就是,秦嫂子那张嘴,真是越来越没谱了,整天瞎造谣,也不怕闪了舌头。”
她坐在墙根下,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而在东厢房里,苏瑶看着像个得胜的大公鸡一样回来的婆婆,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
“娘,您这波操作,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