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陶一夜,楚军主力溃散,上将军项梁战死,消息传开,关东震动。楚怀王熊心在护卫下,仓皇自盱台迁都至彭城,收拢项梁败军残部,整合诸将,试图稳住局势。
韩信带着数十名溃卒,一路小心翼翼,避开秦军追剿和乱兵流匪,辗转也来到了彭城。此时的彭城,人心惶惶,却又暗流涌动,充满了权力更迭的紧张气息。
项梁之死,留下巨大的权力真空。楚怀王与其身边如吕臣、宋义等大臣,试图趁机收回权柄,压制项氏势力。而项羽,虽因叔父之死悲愤异常,但其勇武与项氏在军中的根基,使他依然是楚军中最具实力的人物之一。
韩信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将带来的数十名士卒妥善安置在城外隐秘处,自己则再次以白身潜入城中,观察风向。
他深知,此时的选择,至关重要。
楚怀王虽为名义上的共主,但性格较为懦弱,权柄多操于吕臣、宋义等文臣之手,这些人未必懂得军事,且与项氏旧部矛盾渐深。投靠他们,或可得一时安稳,但绝非长久之计,更难以实现自己的抱负。
项羽,勇力绝伦,军中威望高,是为强主。然而,经过定陶之败前的军议和之前的接触,韩信已深知项羽刚愎自用,难以听进不同意见,尤其不喜谋略算计。自己若投过去,最好的结果,恐怕也只是成为一个冲锋陷阵的勇将,与樊哙、英布之流无异,甚至可能因言获罪。那“执戟郎中”的短暂经历,已让他尝够了那种有力难施的憋闷。
“难道这楚地,竟无我韩信立锥之地?”他漫步在彭城街头,心中思索。
此时,他听到市井传闻,楚怀王为激励诸将,与诸老将约定“先入定关中者王之”。同时,为北上巨鹿解救赵国,抗衡章邯、王离秦军主力,需任命一员上将军。
最终,怀王任命了“知兵”且地位较高的宋义为上将军,号“卿子冠军”,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北上救赵。而另一方面,则派刘邦收集陈胜、项梁散卒,西向掠地,伺机入关。
“宋义……夸夸其谈,非统帅之才。项羽岂能久居其下?北上军中,必生变乱。”韩信立刻做出了判断,“而刘邦……西进之路,看似凶险,实则秦军主力被牵制在河北,机会更大。且刘邦此人,善于用人,能纳谏言……”
他的目光,投向了刘邦军所在的方向。
然而,他并未立刻前去投奔。他需要再观察,也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更重要的是,他内心深处那自立的心思,从未熄灭。投奔刘邦,或许是一个更好的平台,但终究仍是寄人篱下。
正在他权衡之际,一日在茶寮中,偶闻两人低声交谈。一人道:“……听说沛公(刘邦)军中,亦缺人手,尤其缺晓畅军事之才。那张良先生虽多谋,然毕竟文士出身……”
另一人道:“是啊,沛公待人宽厚,我等或可前去一试?”
韩信心中一动。沛公刘邦,确实以善于接纳各方人才着称。或许,可以先借此观察一番?
但他旋即又按下这个念头。自己如今名声不显,在项梁军中虽有小绩,却因定陶之败而湮没无闻。贸然前去,未必能得重视。
“还需立一场功劳,或寻一引荐之人。”韩信暗忖。
机会很快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彭城附近有一股小规模流寇,趁乱劫掠乡里,甚至骚扰楚军粮道。负责此地防务的一名楚军别将几次剿捕,皆因地形不熟,未能奏效,反损兵折将,正自烦恼,悬赏征募能平定此寇者。
韩信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他并未直接去揭榜,而是通过一些渠道,了解到那股流寇的巢穴位置、活动规律以及头目性情。然后,他精心拟定了一份剿匪方略,包括进军路线、设伏地点、攻心之策等,匿名投入了那名别将府中。
那别将正无计可施,见到这份条陈,如获至宝,依计行事,果然一举成功,擒杀匪首,收降其众。
别将大喜,欲寻献策之人重赏,却苦于找不到。此事虽小,却在彭城下层军官与吏员中小范围流传开来,都道不知何处来了位匿名的善谋之士。
韩信要的,便是这“善谋”之名,能悄然传入某些有心人的耳中。他如同一个耐心的渔夫,布下了香饵,静待鱼儿上钩。
果然,数日后,一位身着文士长袍、气质儒雅的中年人,经过多方打听,在韩信栖身的简陋客舍找到了他。
“在下阳武陈平,”来人拱手一礼,目光敏锐地打量着韩信,“敢问足下,可是前日献策平定东山寇的贤才?”
陈平?韩信心中微震,这可是未来刘邦帐下的重要谋士,以奇计着称。没想到会在此地,以此种方式相遇。
韩信不动声色,还礼道:“鄙人淮阴韩信。不敢当‘贤才’之称,只是偶有所得,胡乱写下,聊尽绵力而已。”
陈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笑道:“韩兄过谦了。那份条陈,陈设精当,料敌如神,岂是胡乱写得?平虽不才,亦知用兵。韩兄大才,埋没于此,岂不可惜?”
两人坐下交谈,从东山寇之事,聊到当前天下大势,用兵之道,乃至治国方略。韩信虽有所保留,但其言辞间流露出的见识与格局,仍让陈平大为惊叹,引为知己。
“不瞒韩兄,”陈平压低声音道,“平观天下英雄,沛公刘邦,豁达大度,能用人,乃真命之主也。其如今正广纳贤才,欲西进建功。以韩兄之才,若往投之,必得重用!平愿为引荐!”
韩信看着陈平,心中飞快权衡。陈平的引荐,无疑能省去许多麻烦,更容易获得刘邦的重视。这是一个机会。
然而,他脑海中再次浮现项羽那霸道的目光,以及定陶城下的熊熊烈焰。依附强者,固然是捷径,但真的安全吗?刘邦的“豁达大度”,在天下未定之时自然是优点,可一旦平定天下呢?
那“兔死狗烹”的历史警示,如同悬顶之剑,让他无法安心。
他沉吟片刻,对陈平道:“陈兄美意,信感激不尽。沛公之名,信亦久仰。只是……信甫经离乱,心绪未平,且尚有些许私事需了结。且容信斟酌几日,再行定夺,如何?”
陈平虽觉可惜,但也理解,便道:“如此也好。韩兄若有意,可随时至沛公营中寻我。”说罢,留下联络方式,便告辞离去。
送走陈平,韩信独坐室中,目光闪烁。
刘邦,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那条路,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他走到窗边,望向西方。那是刘邦即将西进的方向,也是关中,是天下中枢所在。
“先借其势,观其行,察其人,再定我行止。”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若刘邦果为明主,且能容我,助他取天下亦无不可。若其不然……我自有我的去处!”
潜龙在渊,虽暂借他人之水泽栖息,其志仍在九霄。彭城的暗流,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前方的多条路径,而最终选择哪一条,主动权,他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