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且退兵的消息如同春风,迅速吹遍了淮泗七城,极大地振奋了军心民心。柘县守军成了英雄,赵贲及其麾下三百锐士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谯县将军府门前,甚至有不少百姓自发聚集,高呼“韩将军万胜”。
然而,与外面的欢腾相比,将军府书房内的气氛却依旧凝重。
韩信仔细阅读着周海、李必从柘县送来的详细战报,以及赵贲关于狼嚎涧之战的补充说明。他看得非常仔细,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
“龙且退得干脆,并未过多纠缠,可见其虽怒,却未失理智。”韩信放下竹简,对侍立一旁的钟离宁说道,“他退回砀山,一是因为粮草被焚,军心不稳;二来,恐怕也是意识到我军并非易与之辈,需要重新评估,调集更多力量。”
钟离宁点头:“主公明鉴。据探子回报,龙且退兵后,并未远离,而是在砀山一带重新扎营,并派出大量斥候,似在重新侦查我军各城虚实。另外,彭城方向,亦有兵马调动迹象,虽数量不明,但恐是项羽增派给龙且的援军。”
“意料之中。”韩信神色平静,“项羽不会容许一根钉子一直扎在他的侧背。一次试探性的进攻受挫,只会引来更猛烈的报复。传令柘县,周海、李必不可因小胜而骄惰,需加紧修复城防,救治伤员,补充箭矢滚木。龙且下次再来,攻势必远超此次。”
“诺!”
“赵贲所部,立功当赏。擢升赵贲为裨将军,仍统领锐士营第三队,所部将士,按功行赏,赐予钱帛,有功者记录在册,优先授田。”韩信对功赏从不吝啬,这是他凝聚军心的重要手段。
处理完军务,韩信又将孙守仁、陈牧召来,询问春耕及流民安置情况。
“回主公,”孙守仁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眼神明亮,“春耕已过大半,新垦田亩长势尚可,只要后续风调雨顺,秋收可期。流民安置亦算顺利,按主公‘屯田营’之策,划分田亩,贷给种子,人心渐稳。只是……近日粮秣消耗巨大,军粮、民食、赏赐,府库存粮已去近三成,若战事持久,恐有不足。”
陈牧补充道:“各城秩序尚好,然近日坊间有些流言,言及楚军势大,龙且只是先锋,恐……恐难以久守。虽未成气候,但亦需警惕。”
内忧外患,始终相伴。韩信沉吟片刻,道:“粮秣之事,我已知晓。一方面,着令各城令丞,加紧催收今春部分田赋,可酌情减免,但需保证军粮供给;另一方面,可派出商队,往南、往西,用我等特产或钱财,秘密采购粮食。流言蜚语,不足为惧,但需引导。可让各城官吏、军中宣教官,多宣讲我军此前战绩,宣讲汉王与我的盟约,宣讲项羽暴虐,稳定人心。对于恶意散播谣言者,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属下明白!”孙守仁、陈牧领命而去。
送走二人,书房内重归寂静。韩信揉了揉眉心,感到一丝疲惫。主政一方,远比单纯领军打仗要复杂得多,千头万绪,皆需操心。他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那株抽出新芽的古树,心中思绪纷飞。
龙且的威胁迫在眉睫,内部潜在的隐患也需时时警惕。而派出的两路使者,随何与蒯彻,至今音讯全无,更是让他心中隐隐不安。九江英布的态度,齐赵之地的动向,都将直接影响他未来的战略空间。
“报——!”一名亲卫急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韩信的沉思。
“进来。”
亲卫推门而入,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密信:“主公,南方有信使归来,带来随何先生密信!”
韩信精神一振,立刻接过密信,挥手让亲卫退下。他迅速拆开火漆,展开帛书,随何那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
信中的内容,让韩信的心情如同坐过山车般起伏。
随何首先汇报了南下历程的艰辛,以及抵达九江后,费尽周折才得以见到九江王英布的情形。英布对随何的到来,态度颇为暧昧,既未热情接待,也未直接驱逐。
关键之处在于,随何探听到,项羽的使者果然先他一步抵达了九江,并且带来了项羽的承诺——若英布肯出兵协助剿灭“叛贼”韩信,将来可裂淮泗之地予之!这个条件,不可谓不丰厚。
“英布其人,勇悍而多疑,重利而寡义。”随何在信中写道,“其对项羽,固有怨怼,然亦深惧项羽之威。项使之条件,对其诱惑极大。何初见之时,英布态度冷淡,几欲将何驱逐。”
看到这里,韩信的心沉了下去。若英布被项羽拉拢,甚至出兵从南面夹击,那他将陷入绝境!
然而,随何笔锋一转,写道:“然,何观英布左右,其大将梅鋗似对项羽条件不以为然,曾于酒后言‘前门驱虎,后门进狼’。且英布虽重利,亦非毫无远见之辈。何遂改变策略,不再空言盟好,转而陈说利害。”
随何详细记述了他如何向英布分析:韩信虽暂时势弱,然据险而守,深得民心,更有汉王为盟,非可轻侮。龙且万人叩关,亦铩羽而归,便是明证。项羽许以淮泗,然淮泗与九江毗邻,若九江助楚灭韩,则九江直接面对强大的西楚,再无缓冲,届时是得利还是引火烧身,犹未可知。反之,若保持中立,甚至暗中与韩信交好,则可使项羽投鼠忌器,不敢尽调南方之兵,于九江而言,方是长久安稳之策。
“何反复陈说,更以重金暗中结交梅鋗等人,使其从旁进言。英布权衡数日,其态方有松动。”随何在信末写道,“最终,英布并未答应项使之请,亦未与我立下明文盟约,但其默许我可暂留九江,并承诺……暂不出兵助楚攻韩。此虽非最佳之果,然已解眼前南顾之忧。何将继续留此,相机行事,巩固此局。”
看完密信,韩信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随何此行,可谓功莫大焉!虽然没有得到英布明确的盟友承诺,但能使其保持中立,已是现阶段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这为他消除了来自南方的最直接威胁,可以让他集中精力应对北面的龙且。
“好一个随何!真辩士也!”韩信忍不住赞道。他将密信小心收好,心中对随何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然而,南方暂安,北方的压力却并未减轻。龙且在砀山虎视眈眈,彭城的援军不知何时就会抵达。蒯彻北上齐赵,至今杳无音信,那边的情况更是错综复杂。
“传令钟离宁,”韩信对门外吩咐,“加派斥候,重点监视砀山楚军动向,以及自彭城方向的援军消息!一有异动,立刻来报!”
“诺!”
韩信重新走到舆图前,目光落在砀山与彭城之间。他知道,下一场风暴,正在那里酝酿。而他能做的,就是抓紧这宝贵的时间,继续深挖洞,广积粮,将淮泗之地,打造成一个让楚军更加难以啃下的硬骨头!
潜龙度过了第一次真正的危机,但它的考验,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