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县城头变换大王旗。韩信进驻此城,并未举行盛大的庆功仪式,而是以惊人的效率投入到战后秩序重建与新附领地的消化之中。他深知,胜利的果实需要迅速巩固,否则便是镜花水月。
在萧县原县衙,如今的大将军行辕内,韩信颁布了一系列命令:
“召平、陈涓,即刻清查萧县府库、户籍、田亩,登记造册,推行我淮泗新政,减赋安民,首要任务是稳定人心,恢复民生。”
“孔聚,负责甄别、安置俘虏。愿归乡者,发放路费;愿留军者,打散编入各部,严加看管,以观后效。对原萧县吏员,除冥顽不化、劣迹斑斑者,余者暂留原职,戴罪立功。”
“骆甲、赵贲,所部分驻萧县四门及城外要隘,整军备战,严防楚军反扑或小股溃兵滋扰。同时,派出多路斥候,向西、向北侦察,尤其是项它残部动向及砀郡西部楚军布防。”
“李谈所部前锋营,伤亡较大,撤回谯县休整补充,作为战略预备队。”
“屠川水军,继续巡弋泗水,保持对下邳、彭城方向的压力,但可适当后撤,避免孤军深入。”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显示出韩信不仅善战,亦善治。萧县这座刚刚经历战火的城池,在高效的组织下,混乱迅速被遏制,秩序开始恢复。那些原本心怀忐忑的百姓和降卒,见这位新任“横野大将军”军纪严明,政令清平,并非想象中烧杀抢掠的流寇军阀,心中的抵触与恐惧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新秩序的观望。
而韩信击败项它、攻克萧县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比项它溃兵更快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扩散。其引发的震动,远超之前的落马涧大捷甚至逼退龙且。如果说之前是展现了防守和伏击的能力,那么此次萧县之战,则是在野战中,以谋略正面击溃了项氏宗族统领的、依托坚城营垒的三万楚军!这彻底奠定了韩信作为当世一流名将的地位!
首当其冲的,便是与萧县毗邻的砀郡西部各县。
符离(今安徽宿州东北)、竹邑(今安徽宿州北)、僮县(今安徽泗县东北)等城的令丞、豪强,在项它败逃、萧县易主的消息确认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纷纷派遣使者,携带户籍图册、劳军物资,前往萧县大将军行辕,表示归顺。
这些地方本就处于楚、汉(以及新兴的韩)势力交错的边缘,此前迫于楚军兵威,不得不依附。如今见韩信势大,连项它都一败涂地,哪里还有抵抗的勇气?更何况,韩信“横野大将军”的名号是汉王刘邦亲封,归顺于他,在道义上也并非背叛“义军”阵营,心理负担小了很多。
韩信对于这些前来归附的城邑,皆以礼相待,温言抚慰,重申其推行的新政,承诺减轻赋税,保障安全,并派出少量官吏和部队前往接收、宣示主权、整饬防务。他的目标是尽快将砀郡东部区域连成一片,打造成稳固的后方和西进的前沿基地,而非一味贪多嚼不烂。
短短十余日,砀郡东部形势大变,韩信的势力范围向西、向北大大拓展,兵不血刃地收取了数百里之地,兵力、人口、赋税都得到了显着增长。其崛起之势,已如燎原之火,再难遏制。
这一日,韩信正在行辕与蒯彻、孔聚、召平等人商议在新附区域推行新政的具体细则,亲卫来报,汉王使者到了,而且来的是一位重量级人物——护军中尉陈平!
陈平?!韩信与蒯彻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一丝讶异与凝重。陈平,阳武户牖乡人,原是项羽部下,后投奔刘邦,以其智谋深算、擅长奇计而深受刘邦信任,官拜护军中尉,负责监护诸将,是刘邦核心谋士圈的重要成员。派他前来,足见刘邦对东方局势的重视,以及对此番联盟的进一步举措。
韩信不敢怠慢,立刻率领众人出迎。
行辕门外,只见一队约二百人的汉军精锐护卫着一辆马车。车帘掀开,一位年约三旬、面容白皙、眼神灵动中带着几分深邃的文士含笑下车,正是陈平。他衣着并不华丽,但气度从容,顾盼之间,自有锋芒。
“陈中尉远道而来,韩信有失远迎,还望恕罪!”韩信上前拱手,态度客气而不失身份。
陈平笑容可掬,连忙还礼:“大将军客气了!平奉汉王之命,特来向大将军道贺!大将军奇谋破项它,克复萧县,威震砀东,汉王闻之,欣喜不已,言道‘得韩信,如得一臂’!”
双方寒暄着进入行辕大堂,分宾主落座。
陈平先是再次转达了汉王刘邦的祝贺与嘉许,随后话锋一转,笑道:“汉王知大将军新定砀东,百业待兴,尤其军械粮秣或有不足。特命平带来一份薄礼,以资军用。”
他一挥手,随从抬上几个箱子。打开一看,里面并非是金银珠宝,而是实实在在的军国利器——整整五箱制作精良的环首刀,看工艺远超淮泗将作司目前的水准;三箱强弩,弩臂以拓木所制,坚韧无比;还有两箱则是珍贵的犀牛皮甲,轻便而防御力强。除此之外,还有一批治疗刀剑创伤和预防疫病的药材。
这份“薄礼”,可谓雪中送炭,极其实用,价值不菲。尤其对于正在快速扩张、急需装备部队的韩信而言,更是解了燃眉之急。这也显示出刘邦的用心与大方。
“汉王厚赐,信感激不尽!”韩信郑重谢过,命召平、陈涓清点入库。
陈平微微一笑,又道:“除了这些实物,汉王还有一言,命平转告大将军。”
“中尉请讲。”
“汉王言,项羽因龙且、项它接连败于大将军之手,东方震动,已决意暂缓对荥阳之攻势,抽调精锐,以大将钟离昧为主将,统兵五万,不日即将东来,意在先定淮泗,再图西进。”陈平收敛了笑容,语气变得严肃,“汉王希望大将军能早做准备,依托城池地利,层层阻击,务必拖住钟离昧大军。届时,汉王将亲率主力出荥阳,收复失地,甚至直捣彭城!东西呼应,共破强楚!”
钟离昧!韩信目光一凝。这也是项羽麾下之名将,以勇猛善战、用兵迅捷着称,其地位虽略低于龙且,但亦是难缠的对手。项羽派他前来,显然是动了真怒,誓要一举平定东方。
“汉王之意,信已明了。”韩信沉声道,“请中尉回复汉王,韩信既受王命,总督东方,自当竭尽全力,阻楚军于淮泗之外!钟离昧若来,必让其步龙且、项它之后尘!”
“好!有大将军此言,汉王可安心矣!”陈平抚掌笑道,随即语气又变得推心置腹,“不过,平在来时路上,亦听闻九江英布,近来与楚使者往来密切,态度暧昧。大将军还需谨防此人趁火打劫,袭扰侧后啊。”
韩信心中冷笑,知道这是陈平(或者说刘邦)在提醒,也可能是在试探他对英布的态度。他面色不变,淡然道:“中尉提醒的是。英布,豺狼之性,畏威而不怀德。我已遣使严密监控其动向,若其敢轻举妄动,我淮泗儿郎,亦不介意先敲掉这颗狼牙!”
陈平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点头道:“大将军心中有数便好。”
接下来的交谈,便轻松了许多。陈平此人,学识渊博,谈吐风趣,对天下大势、兵法谋略皆有独到见解,与蒯彻、孔聚等人相谈甚欢。韩信也借此机会,向陈平请教了一些关于楚军内部情况、刘邦集团内部运作等问题,陈平皆巧妙应答,既透露了一些信息,又保留了关键,分寸拿捏得极好。
陈平在萧县盘桓了两日,仔细考察了韩信的治军理政,观看了淮泗军的操练,尤其是对墨雪改进的新型炮车表现出浓厚兴趣。临行前,他对韩信道:“大将军治军严整,麾下人才济济,器械精良,更有蒯彻、孔聚等贤士辅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平回禀汉王,亦当极力陈说大将军之能,以期日后东西并进,早日诛灭暴楚,还天下太平!”
送走陈平后,行辕内,韩信与蒯彻独处。
“陈平此来,送礼示好是真,传达王命、通报军情亦是真,但更重要的,怕是来亲眼看看我等的虚实。”蒯彻沉吟道。
韩信点头:“刘邦虽用我,亦防我。派陈平这等心腹前来,一为安抚,二为探查,三…或许也有看看能否在我这里埋下些钉子的意思。萧禄是明棋,陈平或许还有暗着。”
“主公英明。然目前,双方合作抗楚之大势不变,我等仍需借汉王之名,行发展之实。钟离昧五万大军将至,此乃实实在在的威胁,亦是进一步确立主公威名的机遇!”
“不错!”韩信目光锐利,“传令各方,加紧备战!我要让钟离昧这五万人,在这砀东之地,寸步难行!”
潜龙之威,已惊动四方。接下来,他将面对的是比龙且更谨慎、比项它更勇猛的钟离昧,以及其身后那尊怒火滔天的西楚霸王!风云际会,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