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我们接续第一百零八章,聚焦于各方对下邑失守这一剧变的反应。
灌婴接到周勃军令时,正在自己的营帐内擦拭马槊。听闻下邑失守、粮草被焚,连带着栾布可能西进砀县的噩耗,这位以勇猛着称的骑兵统帅也惊得半晌无言。
“栾布…竟有如此胆魄?”灌婴放下马槊,眉头紧锁。他自问若是易地而处,绝无把握能率领万余步骑,在敌境深处悄无声息地迂回数百里,并一举攻克一座守备城池。韩信的用人,当真是鬼神莫测!
军令如山,且事关全军命脉,灌婴不敢怠慢。他立刻点齐麾下一万五千精锐骑兵——这几乎是他能动用的全部机动力量,其中不少还是从与陈胥纠缠的前线紧急抽调回来的。
“传令全军,人衔枚,马裹蹄,轻装简从,只带五日干粮!”灌婴沉声下令,“目标,下邑!务必以最快速度抵达,找到栾布,歼灭之!”
他知道时间紧迫。每多耽搁一刻,砀郡就多一分危险,前线大军的军心就多一分动摇。骑兵队伍在夜色中迅速集结,没有火炬,只有马蹄踏地的沉闷声响,如同暗涌的潮水,离开留县外围战场,向着西南方向疾驰而去。灌婴的心中充满了憋闷与急切,他原本应该在战场上正面击溃麦军骑兵,如今却不得不为了后方的危机而奔波。
...
几乎在灌婴骑兵离开的同时,留县城头,一直密切关注着汉军动向的柴武,立刻察觉到了异常。
汉军土山上的攻势明显减弱,原本日夜不停倾泻的弩箭和石块变得稀疏拉拉。远处汉军营寨的灯火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尤其是原本属于灌婴骑兵部队的驻扎区域,此刻显得异常安静。
“将军,你看!汉军营寨有动静,似乎有大队人马在夜间调动!”一名眼尖的校尉指着远处。
柴武凝目远眺,虽然看不清具体细节,但那种大军调动的氛围是掩盖不住的。他心中一动,立刻想到了主公之前的密令——“坚守待援,可适度组织反击,做出困兽犹斗之态,吸引周勃注意力。”
难道…主公的奇兵奏效了?
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涌上柴武心头。连日来的坚守,部下不断增加的伤亡,物资的消耗,城内的压抑气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此刻,他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传令下去!”柴武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所有还能动的弟兄,给我饱餐一顿!床弩、抛石机做好准备!拂晓时分,随我出城反击!”
“将军?反击?”副将有些迟疑,“我军兵力薄弱,恐…”
“怕什么!”柴武断然道,“汉军后方必然生变,军心已乱!此刻不出击,更待何时?就算不能击破敌营,也要狠狠咬下他一块肉,让他们知道我留县守军不是好惹的!更要让周勃知道,他的后院起火了!”
柴武的决定迅速传遍城头,原本有些低落的守军士气为之一振!虽然不明白具体原因,但主将敢在此时出击,必然是有利可图!憋屈了多日的守军将士,纷纷摩拳擦掌,检查兵甲,准备在黎明时分,给城外的汉军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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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察觉到战机出现的,还有一直在外围游弋的陈胥。
灌婴主力的突然离去,使得原本密不透风的汉军骑兵防线出现了巨大的空档。陈胥派出的斥候轻易就穿透了之前难以逾越的警戒线,带回了灌婴大军西去的确切消息。
“好!栾布将军得手了!”陈胥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狂喜之色,“灌婴一走,汉军侧翼洞开!传我将令,所有骑兵,立刻向留县方向靠拢!”
他不再满足于小股袭扰。八千麦军骑兵如同脱缰的野马,以前所未有的集中姿态,开始向留县汉军阵营的侧翼和后方的运输线发起猛烈冲击。他们不再试探,而是真正挥起了屠刀,焚烧粮队,攻击小股汉军,甚至试图穿插分割汉军的营垒。
汉军负责侧翼安全的部队压力陡增,他们原本依赖灌婴骑兵的支援,此刻只能依靠自身步兵结阵固守,面对来去如风的麦军骑兵,显得左支右绌,告急文书雪片般飞向周勃的中军大帐。
...
周勃此刻正面临着他军事生涯中最为艰难的时刻。
下邑失守,粮草被焚的消息虽然被他极力压制,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军中悄悄蔓延。尤其是当士兵们发现每日配给的口粮开始减少,后方运来的补给车队也变得断断续续时,各种猜测和流言便不胫而走。
“听说了吗?咱们的粮道被麦军断了!”
“砀郡都快丢了!周将军派灌婴将军回去救援了!”
“那咱们围在这里算什么?等着饿死吗?”
……
基层的窃窃私语和军官们焦虑的目光,都让周勃感到如坐针毡。他深知军心一动摇,后果不堪设想。
而更糟糕的是,留县城内的守军竟然在拂晓时分主动出城反击了!柴武亲自率领敢死之士,猛攻汉军一处土山阵地,虽然最终被击退,但也造成了汉军不少伤亡,摧毁了几架投石机。这表明,城内的守军不仅没有崩溃,反而士气回升,甚至敢于主动出击了!
紧接着,侧翼又传来陈胥骑兵大举进攻,粮道频频遇袭的噩耗。
正面、侧翼、后方,三条战线同时告急!周勃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而织网的人,正是那个坐镇彭城的韩信。
“大将军,我军粮草,仅够十日之用…”军需官小心翼翼地汇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周勃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分析。灌婴已经回援,后方局势尚未可知。留县久攻不下,士气受损。侧翼被陈胥骑兵威胁,补给困难。
继续强攻留县?风险太大,一旦短时间内无法攻克,军心可能彻底崩溃。
就此退兵?且不说如何向汉王交代,撤退途中若被麦军追击,尤其是被陈胥的骑兵缠住,后果不堪设想。
良久,周勃猛地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决然。
“传令各部!”
他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暂停对留县的一切攻势,各营垒加固防守,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自出战!”
“另,派出使者,快马加鞭前往砀郡,催促各地加紧征调粮草,务必保障大军供应!”
“再派斥候,严密监视彭城方向以及陈胥所部动向!”
他选择了一个相对保守,但也是最稳妥的方案——暂缓进攻,巩固现有阵地,等待后方灌婴的消息,同时尽力维持补给线。他在赌,赌灌婴能迅速解决栾布,稳定后方。只要后方稳定,他仍有时间和实力与韩信周旋。
然而,战争的主动权,经过下邑一夜的大火,已然悄然易手。韩信投出的孤子,不仅点燃了汉军后方的烽火,更是在整个战场的棋局上,投下了一颗足以改变胜负天平的重子。风,起于青萍之末,而今已呈席卷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