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期限,像一根绷紧的弓弦,驱动着麦国庞大的战争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来自彭城的严令与期待,化为具体而微的压力,渗透到每一个相关的环节。
彭城,天工院秘密工坊。
墨雪已然晋升为天工院令,秩比两千石,地位尊崇,但她依旧吃住在工坊区,整日与硝石、硫磺、木炭为伍,衣衫上常沾着灰烬与油渍。她那双原本只执笔画图、调试器械的纤手,如今也布满了细小的灼伤与划痕。
新优化的火药配方被严格保密,只有最核心的几名匠师知晓全貌。制作过程被分解为数个独立的工序,由不同小组完成,最大限度地防止技术泄露。铸造坊内,不再是易碎的陶瓮,而是改用韧性更好的铸铁外壳,形如缩口的坛子,外壁还刻意铸造出凸起的纹路,以在爆炸时产生更多破片。
引信的改良是关键。墨雪亲自监督,采用特制的薄油纸,内裹不同粒度配比的引火药,层层卷紧,外覆防水蜡层。经过上百次测试,终于将引燃时间稳定控制在预定的五息之内。同时,她还设计了一种简易的木制发射架,可以将“霹雳火罐”以更精准的角度抛射至城墙特定位置。
另一边,左将军赵贲亲自挑选的五百“霹雳营”锐士,已在彭城以西一处偏僻山谷中进行了为期十日的紧急操训。他们学习的并非搏杀技巧,而是如何在不引起明火的情况下运输这些危险的铁坛子,如何在复杂地形中保持稳定,如何根据指令,在最短时间内完成安置、引火、撤离等一系列动作。每个人都签下了生死状,明白他们手中捧着的,既是克敌制胜的利器,也是随时可能吞噬自身的恶魔。
期限将至的最后三天,第一批一百枚制作完成的“霹雳火罐”和十架专用发射架,在“霹雳营”的严密护卫下,悄然离开彭城,昼伏夜出,通过秘密路线运往西线重镇睢阳。与此同时,墨雪本人也带着核心匠师团队,奉韩信密令,随第二批物资秘密前往睢阳,她将在前线亲自指导“霹雳火罐”的使用,并根据实战效果进行即时调整。
睢阳,麦军西线总指挥部。
卫将军柴武早已接到彭城的密令,做好了接应准备。当风尘仆仆的墨雪和那批被严密看守的“铁坛子”抵达时,即便是久经沙场的柴武,也能感受到一种不同寻常的、令人心悸的气息。
“墨大匠,辛苦了。”柴武迎上前,目光扫过那些覆盖着油布的辎重车,神情肃然,“公上对此物期望甚深,荥阳能否速下,在此一举。”
墨雪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明亮而坚定:“柴将军,此物威力,远超陈县所用。然使用之时,需天时地利配合,尤其需避开大风、雨雪天气。引火手必须胆大心细,撤退路线需预先规划清楚。”
“放心,本将已挑选最可靠的死士,并规划好数条撤离通道。”柴武沉声道,“只待公上最终命令,便可择机动手。”
就在“霹雳营”与火器就位的消息传回彭城的同时,荥阳前线的骚扰与攻心战也达到了高潮。接连几个夜晚,麦军挑选出的大嗓门士兵轮番在荥阳各段城墙下喊话,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得极远:
“城里的兄弟们!刘邦无道,天怒人怨!陈县就是榜样!”
“麦政公仁德,只诛首恶!开城投降,保全性命!”
“你们饿得吃土,刘邦还在宫里喝酒吃肉!为他卖命,值吗?”
“想想家里的爹娘妻儿!你们死了,他们怎么办?!”
这些话语,如同毒刺,一根根扎进守军早已脆弱不堪的心里。城头之上,汉军士卒面黄肌瘦,眼神麻木,握着兵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军官的呵斥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有人发现,夜间值守的士兵会偷偷将麦军射上来的劝降箭书塞进怀里。
荥阳城内,粮尽援绝的恐慌彻底爆发。易子而食的惨剧已非孤例,骚乱和抢粮事件时有发生。刘邦虽凭借积威斩杀了一批动摇者,甚至亲自上城头鼓舞士气,但看着手下将士那绝望的眼神,听着城内隐约传来的哭嚎,他知道,这座城池的意志,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张良、陈平等人虽竭力维持,献上各种稳定军心之策,但在绝对的饥饿和死亡的威胁面前,一切都显得徒劳。
彭城,麦公府邸。
韩信接到了柴武“万事俱备”的密报,也阅读了关于荥阳城内最新、最恶劣情况的详细描述。他站在舆图前,目光最终落在荥阳城东南角的一处标记上。那里是柴武和墨雪共同选定的首次爆破点,据勘探,墙体相对老旧,且后方是一片空旷地带,利于麦军后续突击。
时机到了。
他转过身,对等待命令的尉缭子和蒯彻,沉静地吐出两个字:
“动手。”
一道代表着毁灭与终结的指令,自彭城发出,以最快的速度送往睢阳。所有前期铺垫——技术的革新、人心的瓦解、物资的封锁——都将在这最终的一击中,见到分晓。
睢阳城中,柴武与墨雪接到命令,立刻进行最后部署。今夜,月黑风不高,正是“霹雳”惊鸿之时。
是夜,荥阳城东南角外,死一般的寂静。数百名“霹雳营”锐士如同暗夜中的鬼魅,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运动到预定位置。他们两人一组,一人背负沉重的“霹雳火罐”,一人持盾护卫,按照反复演练的路线,快速接近城墙根。
城头上的汉军哨兵因连日的骚扰和疲惫,警惕性已降至最低,并未察觉脚下黑暗中那致命的靠近。
安置、固定、引出引信、点燃……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却又井然有序。引信嗤嗤燃烧的火星,在浓稠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
“撤!”
尖锐的呼哨声再次响起,所有“霹雳营”锐士毫不犹豫,转身便向预定的安全区域狂奔。
城头终于有哨兵发现了那急速蔓延的火星,发出了凄厉的警报:“敌袭!下面有火光——!”
但他的警告,被接下来一连串震天动地的爆炸声彻底淹没了!
“轰隆——!!!”
“轰!!!轰!!!”
这一次的巨响,远胜陈县!仿佛天崩地裂,又似千百道雷霆同时炸响!荥阳东南角的城墙,在连环爆炸形成的恐怖冲击波下,如同被巨神用战锤狠狠砸中,整段墙体猛地向上拱起,然后在一阵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中,轰然坍塌!巨大的砖石被抛上天空,又如同陨石般砸落,烟尘冲天而起,瞬间形成一道巨大的、翻滚的尘柱,即使在黑夜中,也清晰可见!
爆炸的火光映亮了半边天空,也映亮了城头守军那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面孔。剧烈的震动传遍全城,房舍摇晃,梁柱倾颓,无数军民在睡梦中被惊醒,还以为地震天罚降临!
缺口,一个远比陈县更为巨大、更为狰狞的缺口,赫然出现在荥阳坚不可摧的城防之上!透过弥漫的硝烟,可以看到缺口后方那片代表着死亡或者……解脱的空地。
柴武立于指挥高台,望着那巨大的缺口和城中冲天而起的火光与混乱,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心脏依旧剧烈跳动。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猛地拔出佩剑,指向那地狱入口般的缺口,用尽平生力气怒吼:
“全军——”
“杀入荥阳!!!”
蓄势已久的麦军主力,如同终于开闸的洪荒猛兽,发出了震彻天地的呐喊,向着那被“霹雳”撕裂的伤口,发起了最后的、决定性的总攻!
荥阳的悲鸣,在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已然响起。而一个时代的终章,似乎也即将在这雷火与血火交织的夜晚,被悍然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