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的鲜血尚未被夏日的急雨完全冲刷殆尽,但其带来的震慑已如凛冬寒风,席卷了新朝疆域的每一个角落。度田与编户的政令,在刀剑的寒光映照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各郡县推行。反抗的声音并未绝迹,却从明面上的硬抗,转为了更为隐蔽的拖延与软抵抗。然而,帝国的车轮一旦启动,便再难阻挡。
永熙宫,万熙殿。
韩信翻阅着来自各地的奏报,神色平静。陈婴与召平联合呈报,颍川试点已基本完成,清查出隐匿田亩数以万计,新增编户齐民逾十万,成效显着,请求将此法推行至砀郡、东郡等地。韩信朱笔一挥:“准。着御史中丞府与大司农署拟定细则,分派得力干员,循序渐进,不可再激起如颍川般剧烈变故,然亦不可因噎废食,遇有阻挠,严惩不贷。”
他深知,过度的杀戮会损伤国力根基,但必要的铁腕是建立秩序不可或缺的代价。他要的,是一个如臂使指、赋税清晰、兵源稳定的帝国,而非一个豪强林立、政令不出彭城的松散联盟。
处理完内政,他的目光投向了西方。麦风司指挥使南安君王瑕呈上了关于关中的最新密报。
“陛下,伪汉内部,流言已显成效。”王瑕的声音依旧清冷,不带感情,“据内线回报,伪汉左丞相审食其与太仆夏侯婴,因是否应暗中接触我朝,试探归顺条件一事,于朝堂之上发生激烈争执。吕雉虽强行压下,然裂痕已生。军中亦不稳,多有士卒逃亡,甚至有低级军官携械投诚。”
韩信指尖轻轻敲击着御案。“裂痕既生,便需有人去将其撬得更大。”他沉吟片刻,“传朕密旨于柴武,命其挑选一两名无关紧要、但身份足够的降将,许以厚利,遣其秘密入关,接触夏侯婴。不必谈具体归顺,只表达我朝渴求贤才、既往不咎之意。同时,让我们的细作,将审食其‘阻挠和议、欲挟幼主以自重’的风声,悄悄放给吕雉知晓。”
这是一招更为阴险的离间计。他要让猜忌的种子在伪汉那本就脆弱的核心圈子里生根发芽,让吕雉怀疑她赖以维系统治的班底,让那些尚存犹豫的汉臣,在恐惧与猜忌中加速倒向新朝。
“臣遵旨。”王瑕领命,顿了顿,又道,“另,荆楚王英布处,有新动向。其与衡山王吴芮之联姻,已定于下月举行。英布遣使前往九江旧地,招募昔日旧部,并以‘巡防边境’为名,调动部分兵马向衡山国方向靠拢。其心……恐叵测。”
韩信眼中寒光一闪即逝。英布果然不甘寂寞。“朕知道了。他既然喜欢联姻,朕便再送他一份大礼。以其子英奎在京任职,父子分离为由,赐其宫女十人,美酒百斛,锦缎千匹,以示朕体恤臣下之意。另,以协防荆楚、共御蛮越为名,命车骑将军颖阴侯陈胥,率五千精骑,移驻汝南郡,与英布封地接壤。”
恩威并施,依旧是驾驭英布的主旋律。厚赏是麻痹,陈兵边境是威慑。陈胥的五千精骑,既是应对英布可能异动的预备队,也是监视其动向的前哨。
“北境代王彭越处,近来可有异常?”
“回陛下,彭越近来颇为安分,专注于整顿代地防务,剿灭了几股小股匈奴游骑,并上表请求朝廷拨付一批箭簇与御寒衣物。其表章言辞恭顺,未见不臣之语。”
“准其所请,所需物资加倍拨付。告诉他,为国守边,辛苦他了。待北疆安定,朕必召他入京,共享太平。”韩信对彭越的策略依旧是安抚为主,只要其不南下添乱,便是大功一件。
一系列指令发出,帝国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东部的内政改革在血腥洗礼后步入深水区,西部的心理攻势升级为更为直接的渗透与离间,南方的潜在威胁被施加了更明确的军事压力,北方的藩王则用实惠进行笼络。韩信如同一位高明的棋手,在巨大的棋盘上同时落子,每一着都深思熟虑,环环相扣。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韩信以为可以稍缓一口气,专注于内政建设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暂时的平静。
这一日,新任民部尚书安集君孙守仁,与将作大匠天工君墨雪,联袂求见。
“陛下,”孙守仁面带忧色,“近日,砀郡、东郡多地呈报,发现有不明身份的游方术士、江湖郎中,在乡间散布谣言,言称……言称陛下得位不正,杀孽过重,以致天象示警,今夏必有大疫流行,唯有信奉其‘太平道’,方可消灾解厄。此等妖言,已引得不少无知乡民惶恐,甚至聚众听讲,影响地方安定,亦阻碍了度田编户的推行。”
“太平道?”韩信眉头微蹙,这个名号他隐约有些印象,似是前汉末年某些民间秘密教派的雏形。
墨雪补充道:“陛下,臣奉命督造驰道,招募民夫时,亦发现部分应募者神色惶惶,交谈间亦提及此‘太平道’与瘟疫流言,似有蔓延之势。此等谣言,若与地方豪强残余势力勾结,恐生大乱。”
韩信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不怕明刀明枪的敌人,却深知这种利用民众恐惧心理的妖言,如同瘟疫般难以根除,最能动摇统治根基。这背后,定然有人操纵!
“麦风司可知此事?”他看向王瑕。
王瑕立刻回道:“臣已收到风声,正在追查源头。初步判断,此谣言起于砀郡芒砀山一带,传播极快,组织严密,绝非寻常愚夫愚妇所为。其首脑人物,行踪诡秘,多以符水治病为掩护,深得愚民信从。背后……恐有伪汉或某些不甘失败之辈的影子。”
芒砀山!那是他起家的根据地,如今竟成了妖言惑众的巢穴?
“查!”韩信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给朕彻查!无论涉及何人,无论其藏得多深,都要给朕揪出来!孙守仁,你即刻以民部名义,召集太医署精干医官,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疫病,若真有疫情,全力救治,以安民心!同时,刊发告示,以朝廷名义,辟除谣言,严申律法,凡传播妖言、聚众惑乱者,以谋逆论处!”
他站起身,走到殿门口,望着窗外彭城熙攘的街市,目光锐利如鹰。“有人想跟朕玩阴的,利用这煌煌天意,黎民恐慌……那朕便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天威!”
风起于青萍之末。这突如其来的“太平道”谣言,看似小事,却让韩信嗅到了不同于战场上明刀明枪的危险气息。这是一场在阴影处、在人心深处展开的战争。他的敌人,不再仅仅是拥兵自重的诸侯和困守孤城的余孽,还有那些隐藏在民间,利用信仰和恐惧兴风作浪的魑魅魍魉。
帝国的航船刚刚启程,便遭遇了来自水下的暗礁。韩信能否再次驾驭这艘巨舰,破开迷雾与暗流,真正实现龙驭八荒的宏图?考验,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