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突如其来的赏赐,如同在瑶光宫平静(至少是表面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林仙丽那间原本略显冷清的居所,一时间竟有了几分门庭若市的迹象。往日里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女史们,如今寻着各种由头前来攀谈、道贺,言语间不乏试探与奉承。连那位曾克扣她份例的王典饰,也赔着笑脸送来了几样精巧的时新点心。
面对这骤变的人情冷暖,林仙丽心中并无多少欢喜,反而更加警惕。她依旧保持着固有的沉静与谦和,对前来道贺者礼貌应对,对送来的礼物则能推则推,实在推拒不了的,也只收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并将皇帝赏赐的宫缎、金银锞子仔细收好,并不炫耀。她知道,此刻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稍有不慎,便可能从这短暂的安宁中再次跌落。
张姓女史明显消停了许多,但偶尔相遇时,那眼神中的嫉恨却愈发浓烈,只是不敢再明着挑衅。苏姓女史倒是真心为她松了口气,私下里提醒道:“妹妹如今简在帝心,是福分,也是考验。不知多少人眼红心热,往后言行更需谨慎,万不可授人以柄。”
林仙丽深深点头:“苏姐姐金玉良言,仙丽铭记于心。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仙丽只知恪守本分,不敢有非分之想。” 她将心态放得极低,只求在这突如其来的关注下,能继续维持那一方小小的平静。
这日,宫中依照惯例制备桂花头油、香囊等秋日用品,需一些手巧的女史协助分拣、晾晒桂花。林仙丽也被点中参与。工作在御苑一旁的偏殿进行,此处靠近皇帝日常处理政务后休憩的清凉殿。
众女史皆知此地特殊,个个打起精神,动作轻巧,言笑也收敛了许多,生怕惊扰圣驾。林仙丽更是专注于手中的活计,将金黄的桂花细细筛拣,去除杂叶小梗,动作不疾不徐,神情专注安然。
恰逢韩信与太尉尉缭子议完北疆军务,信步走出清凉殿透气。浓郁甜软的桂花香气随风飘来,韩信不由循香望去,正好看见偏殿廊下,一众绮罗女子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正低头忙碌着。秋阳透过廊柱,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淡金的光晕,与她手中金黄的桂花相映成趣。她并未像其他人那样因皇帝的到来而显得慌乱或刻意表现,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那份安然与周遭隐隐的躁动形成了鲜明对比。
尉缭子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抚须微微一笑,低声道:“陛下,老臣听闻前日陛下曾嘉奖此女?观其形态,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韩信收回目光,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宫中女子,能安守本分便是难得。” 他并未多言,转身与尉缭子走向他处。然而,这惊鸿一瞥,林仙丽那于喧闹中独自沉静的身影,却再次在他心中留下了印记。
事后,负责管理此事的女官特意来到林仙丽面前,和颜悦色地道:“林女史,陛下方才路过,见你做事用心,特赐你新贡的‘秋露白’蜜饯一盒,以示嘉许。”
又是一次单独的赏赐!虽然只是小小蜜饯,但其象征意义远大于实物。瑶光宫内刚刚平复一些的暗流,再次涌动起来。林仙丽在众人复杂难言的目光中,恭敬谢恩接过。她心中明白,自己已被皇帝留意,再想如过去那般隐匿于众人之中,已是难上加难。
与此同时,北庭都护府大都护柴武接到了来自咸阳的密令。他对吕后可能曾与匈奴勾结之事深感震惊与愤怒,立刻加大了对此事的侦查力度。
北庭的铁骑和斥候,本就是帝国最锐利的眼睛和耳朵。他们化装成商人、牧民,甚至是被掠卖的奴隶,深入阴山南北,活跃于各个匈奴部落之间。重点侦查的目标,指向了左右贤王、以及休屠、浑邪等实力雄厚的大部落首领。
经过一段时间的秘密查探,一些零碎的信息开始汇聚。有暗探回报,约在一年前,也就是伪汉覆灭前夕,右贤王部下的一个中型部落,曾短暂地出现过几名形迹可疑的“中原商人”,他们并未携带大量货物,却与部落首领密谈多次,随后匆匆离去。之后不久,该部落的武器装备似乎得到了一些不易察觉的更新。
另有消息称,左贤王本部的一位重要谋臣,近期曾酒后失言,提及“南边过去的女人”曾送来“买路的金子”,但具体所指何事、何人就语焉不详了。
这些信息都极其模糊,难以作为确凿证据,但它们不约而同地将嫌疑指向了匈奴右贤王和左贤王的势力范围。尤其是右贤王部,其在雁门之战中表现最为积极,损失也最重,若此前曾与吕后有所勾结,其动机或许更为复杂。
柴武将这些情况整理后,以密信形式火速报往咸阳。他在信中分析道:“……右贤王部毗邻我境,劫掠成性,若得伪汉资助于前,复遭雁门重创于后,其怨恐深,需严加防范。左贤王部势力更大,其心难测。臣已加派精干,重点监视此两部动向,并设法接触其内部不满首领之贵族,或可分化瓦解,亦可探听更多隐秘。”
北疆的形势,因这一条来自过去的潜在“通敌”线索,而蒙上了一层更加复杂的阴影。帝国的利剑,在明处震慑的同时,暗处的较量也已悄然展开。
随何带着已定稿的《抚越章程》和皇帝的殷切期望,再次踏上了南下的路途。此次队伍规模更大,除了必要的护卫,还携带了赏赐给百越各部的布帛、盐茶、农具等物,以及几名精通农事、医道的人才,以示朝廷“王化”、“安抚”之诚意。
临行前,韩信特意召见随何,叮嘱道:“此行首要,乃宣示章程,使其知朝廷法度,畏威怀德。其次,务必详察百越山川险隘、部族分布、强弱虚实,尤其是西瓯、骆越等大部,其首领性情如何,内部是否团结,皆需了然于胸。陈胥在南郡,朕已令他全力配合于你。”
“臣明白,定不辱使命!”随何深知肩上责任重大,这不仅是一次外交使命,更是一次深入的战略侦察。
随何的南行,林仙丽在宫中的微妙处境,以及北疆那隐藏在草原风沙下的谍影,共同勾勒出天熙元年深秋,帝国在内外交织的挑战中,稳健而又充满机变的前行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