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食其带着韩信的“价码”返回荥阳,暂且按下不表。睢阳的行辕内,南下的战略已如张开的弓弦,蓄势待发。
屠川与孔聚领命后,并未大张旗鼓。屠川的水军楼船沿睢水悄然而下,转入泗水,做出例行巡弋的姿态。孔聚则率领一万步卒,以换防、剿匪为名,分批向南移动,昼伏夜出,尽可能掩盖真实意图。王瑕的麦风司早已提前行动,细作潜入广陵、淮阴等地,散布流言,渲染楚地动荡、项羽暴虐,同时暗中接触当地对楚统治不满的豪强、胥吏。
广陵,地处江淮要冲,水网密布,城郭相对坚固。守将乃是项羽委任的一员楚将,名唤昭平,勇武有余,智谋不足,且对当地豪强多有欺凌,不得人心。
这一日,昭平正在府中饮酒,忽闻城外水寨方向传来急促的警钟声,紧接着亲兵慌乱来报:“将军!不好了!淮泗水军,数十艘楼船战舰,突然出现在泗水之上,已突破我外围哨船,直逼水寨而来!”
昭平大惊,酒醒了一半,扔下酒爵,抓起佩剑就往外冲:“哪来的淮泗水军?他们怎敢……”
话音未落,又一名斥候连滚爬入:“报——!将军,北面发现大量步卒,打着‘横野大将军韩’旗号,已渡过淮水,正向广陵疾进!”
“韩信?!”昭平脸色瞬间煞白。淮水之战,韩信大破龙且的消息早已传遍楚地,其“兵仙”之名,足以让任何楚将心生寒意。他强自镇定,吼道:“紧闭四门!全员上城防守!快向彭城求援!”
然而,求援的信使刚出城不久,便被早已埋伏在要道的麦风司人员或擒杀。城内的恐慌,却在麦风司细作的推波助澜下迅速蔓延。
“韩信大军来了!”
“听说在淮水边,楚军尸骨堆成了山!”
“项羽只顾彭城,哪里管我们死活!”
“昭平平日苛待我等,何必为他卖命?”
流言如野火,灼烧着守军本就脆弱的士气。一些本地出身的低阶军官和士卒,开始眼神闪烁。
城外,屠川的水军并未强攻水寨,而是利用楼船高大的优势,以强弩覆盖射击,压制楚军水兵,同时派出小船,装载敢死之士,不断骚扰,做出试探性进攻的姿态,牵制守军注意力。
真正的杀招,在陆路。
孔聚率领的一万步卒,军容严整,并未急于攻城。他按照韩信的指示,首先占据了广陵城周边的几个战略要点和码头,切断了城内与外的陆路、水路联系,形成合围之势。随后,他下令在城外显眼处筑起土山,架上仅有的几架重型弩机,每日向城内发射劝降书,以及……几颗守军斥候的人头。
“城内军民听着!我主横野大将军韩信,奉天讨逆,吊民伐罪!只诛首恶昭平,胁从不问!献城者赏!助纣为虐者,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洪亮的劝降声,伴随着弩箭破空的尖啸,日日敲打着广陵守军的神经。
昭平暴跳如雷,斩杀了几个传播流言的士卒,却无法遏制恐慌的蔓延。他试图组织精锐出城逆袭,打破包围,但孔聚防守严密,几次小规模出击都被轻易击退,损兵折将。
围城第五日,深夜。
广陵城内一处豪强宅邸的后门悄然打开,麦风司潜伏的细作领着一名身着夜行衣的男子,熟稔地避开巡哨,来到了孔聚的大营。此人乃是广陵城内一位颇有声望的乡老,其子曾在昭平麾下担任军侯,因小事被昭平鞭笞,怀恨在心。
“孔将军,”乡老压低声音,“城内粮草已不足十日之用,守军人心惶惶,昭平刚愎自用,众将多有怨言。小老儿已联络数位军中旧识,愿为内应,献出东门!”
孔聚心中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老先生深明大义,我主大将军必有重赏。不知何时可以动手?”
“明日三更,东门举火为号!”乡老笃定道。
翌夜,三更时分。广陵城东门楼悄然燃起三支火把,在黑夜中格外醒目。早已埋伏在外的孔聚部精锐,如同幽灵般扑向城门。城内,以那乡老之子为首的数十名内应,突然发难,砍翻了守门士卒,奋力打开了沉重的城门!
“杀——!”
震天的喊杀声打破了夜的寂静。孔聚一马当先,率军涌入城内。守军猝不及防,加上本就士气低落,几乎未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昭平从睡梦中惊醒,仓促间欲组织亲兵巷战,却被溃退的败兵冲散,最终被乱军杀死在街巷之中。
至天明,广陵城头换上了“韩”字大旗和横野大将军的旌旗。
屠川的水军也随之入城,接管水寨。孔聚迅速张贴安民告示,宣布免除广陵当年三成赋税,严惩趁乱劫掠者,并打开昭平府库,部分钱粮赏赐有功将士及内应,部分用以赈济贫民。一系列举措,迅速稳定了局面。
广陵易手的消息,如同插上翅膀,迅速传遍江淮。淮阴守将闻讯,胆战心惊,又见屠川水军沿淮水东下,兵临城下,城内豪强在麦风司的策动下主动请降。淮阴几乎兵不血刃,便落入韩信手中。
至此,韩信势力南扩至长江北岸,控扼江淮水道,与九江英布属地隔江相望,对其形成了强大的战略威慑。缴获的楚军船只、粮草、军械无数,进一步增强了实力。
捷报传回睢阳,行辕内一片振奋。
“恭喜大将军!江淮一下,我军进退有据,更添盐铁之利!”蒯彻笑容满面。
尉缭子也抚须赞道:“屠川、孔聚用兵得法,王瑕之麦风司居功至伟。内应外合,方能如此迅捷。”
韩信看着地图上新增的广陵、淮阴两处标记,眼中并无太多得意,反而更加沉静:“拿下江淮,只是第一步。消化此地,使之成为稳固的财赋、兵源之地,并有效震慑英布,方是关键。召平。”
“臣在。”召平上前。
“即刻选派得力干员,南下广陵、淮阴,推行新政,安抚流民,兴修水利。墨雪的军械监,可在广陵设立分坊,利用当地工匠与资源。陈涓的仓曹,需尽快清点接收府库,并着手规划江淮与淮泗、砀东之间的漕运。”
“诺!”
韩信又看向王瑕:“英布那边,有何新反应?”
王瑕答道:“广陵城破当日,英布便下令其边境兵马后撤三十里,并派来使者,语气更为恭顺,再次强调联盟之谊。看来,我军兵锋直抵大江,确实让他感到了压力。”
“压力不够。”韩信淡淡道,“传令给屠川,水军不必全部撤回,留部分精锐楼船,就在广陵至九江段江面,进行‘例行操演’。让英布看清楚,我淮泗水军,已有能力威胁他的江防!”
“另外,”韩信目光转向西方,“刘邦那边,应该很快就有回音了。彭越在北线的活动也要加强,不能给项羽喘息之机,要让他东西难顾!”
一道道命令发出,这个以韩信为核心的集团,如同精密咬合的齿轮,高速运转起来。南线的胜利,如同给这台机器注入了新的强劲动力。东起大海,西扼敖仓,北揽梁地,南控江淮——一个幅员辽阔,根基日渐深厚的强大势力版图,已清晰可见。
潜龙之势,已非池中之物。接下来的风雨,必将更加猛烈,而执棋者韩信,已然做好了迎接更大风暴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