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兰殿内,那几碟来自尚宫局的江南点心静静置于案上,纹丝未动。林仙丽的目光掠过它们,最终落回手中徐姑姑那封语焉不详的回函上。“水至清则无鱼……”她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信纸上划过。
这绝非善意的提醒,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敲打与警告。徐姑姑在暗示,她知晓明珠有异,也明白林仙丽已然察觉,但希望她适可而止。这反而让林仙丽更加确信,这斛御赐明珠背后,定然藏着更深的文章,甚至可能牵连到那位隐匿的“贵人”。
她不能停下。非但不能停下,还需更快。对手显然已经察觉到了她的试探,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云袖。”她轻声唤道。
掌事宫女应声而入,依旧是那副沉稳模样:“娘娘有何吩咐?”
“将这些点心撤下,分给底下人吧,就说是徐姑姑的赏赐。”林仙丽语气平淡,“另外,本宫记得库中还有几匹颜色鲜亮的锦缎,你挑一匹鹅黄、一匹水绿的出来,本宫要亲自为陛下绣一方松鹤延年的帕子。”
以绣帕为由调用库藏锦缎,合情合理。她要借这个机会,再次进入库房,亲自查验那斛明珠,尤其是……云袖曾有过瞬间迟疑的那一颗。
云袖眼神微动,垂首应道:“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取。”
骊山北麓,勘探营地。
夜色如墨,星月隐匿。墨雪立于改良后的“镜影”装置前,这是一种利用多面巨大且打磨极其光滑的铜镜,配合格物院特制的“窥管”,于数里外间接观测目标区域的复杂光学仪器。镜面中反射出的河谷景象模糊而扭曲,但足以分辨大致动静。
“地听”装置也已被深埋于地下,这是一种将数根空心铜管延伸至不同方位,利用固体传声原理监听远处动静的设备,几名耳朵格外灵敏的士兵正屏息凝神,附耳于铜管末端。
营地内一片寂静,只有夜风穿过林梢的呜咽。
突然,一名负责“地听”的士兵猛地抬起头,压低声音急促道:“天工侯!东面三里,有马蹄声!很轻,但数量不少,正在快速接近!方向……正是我们之前发现异常痕迹的那片区域!”
几乎同时,“镜影”装置的观测者也发出了警示:“镜三方位,有黑影闪动!速度极快,借助地形掩护,正在突破外围警戒线!”
来了!
墨雪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启动‘荆棘’!弩手就位,依二号预案,自由猎杀!格物院所有人,撤入核心防御圈!”
命令通过特制的、以细线牵引的铃铛系统迅速传遍营地。
刹那间,原本寂静的河谷边缘,数处地面猛地弹起无数削尖的、涂抹了麻痹药液的竹签木刺(“荆棘”机关)!几乎同时,黑暗中响起几声猝不及防的闷哼与马匹的惊嘶!
“放箭!”潜伏在制高点的弩手指挥官冷声下令。
“咻咻咻——!”
密集的弩箭如同死亡的骤雨,精准地覆盖向那些突破“荆棘”区域的黑影!黑暗中顿时传来兵刃格挡箭矢的铿锵声、中箭的惨叫声,以及更加狂躁的马蹄声!
袭击者显然没料到对方的防御如此迅捷且层层叠叠,甫一接触便吃了大亏。但他们反应极快,立刻散开,借助岩石和树木掩护,以更加刁钻的角度和悍不畏死的气势,向着营地核心猛扑过来!看其身手和配合,绝非寻常马贼或散兵游勇,更像是经验丰富的军中精锐,或者……雇佣的亡命之徒。
“保护天工侯!”军官怒吼着,带着护卫迎了上去,刀光剑影瞬间在营地外围激烈碰撞!
墨雪被几名格物院学生护在中间,退向预设的、以粗大原木和铁网加固的核心区域。她面色沉静,手中却已握紧了一枚造型奇特、约莫手掌大小的金属圆筒——这是格物院最新研发的、以防身为主的“雷火弹”。
战斗的喧嚣与血腥气,打破了骊山夜的宁静。宝库尚未现世,争夺的烽火,却已在这片古老的山麓下,惨烈点燃。
咸阳宫,尚宫局。
王瑕的身影出现在略显压抑的厅堂内。徐姑姑连忙起身相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王指挥使大驾光临,不知有何吩咐?”
王瑕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厅内陈设,最终落在徐姑姑身上,开门见山:“徐掌事,本官今日来,是想问问,关于漪兰殿林美人晋封时,陛下赏赐的那斛东海明珠。”
徐姑姑心头一跳,面上强自镇定:“那斛明珠?乃是尚宫局按制挑选,记录在册,并无任何问题。王指挥何故问起?”
“是吗?”王瑕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可本官接到密报,言及那斛明珠中,混有赝品,且与宫中某些不该存在的东西,有所关联。”他向前一步,声音压低,却字字如锤,“徐掌事掌管宫内用度多年,应当知道,御赐之物出现差池,是何等罪过。更何况……若牵扯到前朝余孽,那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徐姑姑脸色瞬间白了三分,手指微微颤抖:“王指挥明鉴!奴婢……奴婢实在不知!那明珠入库出库,皆有记录,经手之人也都……”
“经手之人?”王瑕打断她,从袖中取出一小块边缘焦黑、却仍能辨认出特殊西域纹样的丝绸碎片,轻轻放在徐姑姑面前的案几上,“那徐掌事可否解释一下,孙德胜秘密巢穴中发现的此物,与您三年前接收的那批‘西域贡品’清单上缺失的一匹‘火浣布’,有何关联?”
徐姑姑看到那丝绸碎片,如遭雷击,整个人晃了晃,几乎瘫软在地!她嘴唇哆嗦着,再也无法维持镇定:“指……指挥使……奴婢……奴婢……”
王瑕冷冷地看着她:“说吧,徐掌事。现在说,或许还能保住你一家老小的性命。那‘贵人’……究竟是谁?西苑的‘老地方’,又在何处?”
漪兰殿,库房。
趁着云袖去取锦缎的间隙,林仙丽以更衣为名,迅速进入了库房。她目标明确,直奔那斛明珠。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天光,她仔细辨认着,很快便找到了那颗内里纹理略显混沌的珠子。
她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放在掌心细细观察。果然,与周围天然形成的、灵动均匀的莹润光泽不同,这颗珠子的光华显得有些“板滞”,内部那丝混沌,细看之下,更像是一种极细微的、人为填充进去的胶质物。
她心中一动,想起宫中某些关于前朝秘术的记载,有用特制胶液包裹细小密信或毒丸,伪造成珍珠宝石以传递消息或行隐秘之事的法子。难道……
她不及细想,门外已传来云袖的脚步声。林仙丽迅速将珠子放回原处,调整了一下其他明珠的位置,使其看起来并无异常,随即转身,面上已恢复平静。
“娘娘,锦缎取来了。”云袖捧着两匹色泽明亮的锦缎走了进来,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那斛明珠。
林仙丽接过锦缎,赞了一句“颜色甚好”,便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库房。她能感觉到,云袖的目光在她背上停留了一瞬。
回到寝殿,林仙丽的心跳仍未平复。那颗珠子,定然是关键!她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传递给能信任的人。苏姐姐?不,不能再连累她。直接面圣?她没有合适的理由,也太过冒险。
或许……只能再等等,等一个合适的契机,或者等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对手,先露出更大的破绽。
她抚摸着光滑的锦缎,眼神却愈发坚定。这宫闱之中的博弈,如同这织锦,一针一线,皆需谨慎,但既已落子,便再无回头之路。
骊山的烽火,宫内的暗涌,最终都将在这重重宫墙之内,找到一个爆发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