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兰殿内，林仙丽倚窗而立，清晨的寒意未能驱散她心头的沉重与那一丝萦绕不散的昏沉。宫墙外那短暂而压抑的骚动，绝非幻觉。这深宫，正在发生着她看不见的、却与她息息相关的剧变。
她强打精神，吩咐宫人将殿内所有帷幔悉数取下，以“需浆洗”为名，命人送往尚衣局。无论那异香是否源自于此，此举至少可暂缓可能的侵害，亦是一种无声的试探。
与此同时，她命云袖打开库房，以“整理赏赐，登记造册以备查阅”为由，再次清点那斛明珠，并特意将那颗封蜡的药珠单独取出，置于一个不起眼的锦盒中，混在其他几件需要“特别保养”的首饰里。她不能将其毁弃，那是重要的物证；也不能任其留在原处，危害自身。
云袖依言行事，动作依旧沉稳，但在单独取出那颗药珠时，林仙丽敏锐地捕捉到她指尖那几乎无法察觉的、极其细微的颤抖。
果然……她是知情的。林仙丽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宣室殿。
王瑕与骆甲连夜审讯，那在西苑柳树下被捕的瘦小宦官起初还试图狡辩，但在确凿的物证（符号纸条与火浣布碎片）以及麦风司的手段面前，很快便心理防线崩溃。
“是……是孙公公……不，是孙德胜死后，接替他的人……让小的去取的……”宦官涕泪横流，“小的只知道代号叫‘鹞子’，从未见过真容……每次都是通过不同的方式收到指令，去指定地点取放东西……那纸条和布片，是昨夜的新指令，让小的务必送到柳树下，自会有人取走……”
“鹞子？”王瑕目光锐利，“蕙草堂那边又是怎么回事？”
“蕙……蕙草堂？”宦官一脸茫然，“小的不知啊……小的只负责柳树这边……”
看来，“鹞子”与蕙草堂那边并非同一线，对方组织严密，分工明确。王瑕命人将宦官带下，仔细研究那卷符号纸条。纸条上的符号古怪至极，绝非中原文字，倒像是一种……加密的记账符号，或者某种特定行业间的暗语。
而那块火浣布碎片，边缘的灼烧痕迹愈发引人怀疑。火浣布，遇火不燃，反而能去污洁净，乃西域奇珍。孙德胜需要它“验证”什么？徐姑姑提及“贵人”需要它……验证？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王瑕脑中形成，他立刻起身：“备车！去将作监，不……去格物院！找墨天工留下的几位精于物性分析的博士！”
他需要尽快弄清楚，这火浣布，除了众所周知的特性外，是否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用途！这或许是揭开“贵人”面纱的关键！
骊山，二号备用营地。
墨雪看着眼前摆放的几样东西：那枚来自袭击者尸体的狼头骨符，那枚损坏的精密齿轮，以及刚刚由咸阳加急送来的、关于西域火浣布及符号纸条的抄录副本。
狼头骨符指向边境灰色势力。
精密齿轮代表拥有高超工艺的第三方。
火浣布与神秘符号则牵连宫中“贵人”及西域。
这三者看似毫不相干，但几乎同时围绕着骊山宝藏出现，绝非巧合。
“天工侯，”一名负责情报分析的格物院学生迟疑道，“您看……这齿轮的磨损痕迹，其金属成分与我们格物院所用略有差异，但加工精度极高。而这块火浣布……据古籍记载，除了防火去污，似乎……还有一种极为冷僻的用途。”
“什么用途？”墨雪追问。
“某些西域秘术记载，将特制药剂涂抹于火浣布上，遇火灼烧时，布虽不燃，但其上药剂会挥发出特殊气息，可……可吸引或驱使某些嗅觉灵敏的异兽……或是，作为某种特殊机关的信引？”
异兽？机关信引？
墨雪眼神一凛！骊山宝藏，传闻乃始皇集天下奇技淫巧所建，其中机关重重，若以特殊气息作为触发或导航条件，并非不可能！难道那“贵人”寻找火浣布，是为了在开启宝库时使用？而第三方势力拥有精密齿轮，是否意味着他们也掌握着部分宝库的机关秘密？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宝藏本身！争夺的焦点，前所未有的清晰！
“立刻将此分析连同现有所有线索，再次急报咸阳！请求陛下圣裁！”墨雪感到，骊山已成风暴之眼。
咸阳宫，宣室殿。
韩信看着王瑕送来的最新审讯结果、火浣布分析以及墨雪的急报，殿内气氛凝重如铁。尉缭、蒯彻、随何皆在，人人面色肃然。
“异香惑心，火浣布引路，西域符号，不明齿轮，匈奴与灰色势力介入……”韩信缓缓念出这些关键词，声音冷冽，“朕这宫里宫外，倒是热闹得很。”
他目光如电，扫过殿下众臣：“看来，有人是迫不及待，想要朕这江山，想要这骊山之藏了。”
“陛下，”尉缭沉声道，“事已至此，当断则断。宫内清查需更加凌厉，西苑蕙草堂昨夜既有异动，不容放过。骊山方面，需增派绝对可靠之精锐，不仅要防外贼，更要防内鬼！宝库开启在即，绝不容有失！”
“王瑕。”
“臣在！”
“朕予你旨意，宫中所有瑶光宫女史、各殿有品级女官、以及所有与尚宫、尚膳、内务府有涉之内侍宦官，即日起，逐一核查！重点排查与西域有关联、或近年行为异常者！必要时，可请林美人协助辨认那异香来源！” （
“骆甲。”
“末将在！”
“骊山增派一千禁军精锐，由你副将统领，一切行动，听墨雪指挥！告诉她，朕准她动用格物院一切手段，宝库可暂缓，但所有窥伺之人，给朕一网打尽！”
“尉缭、蒯彻，统筹全局，北疆南疆若有异动，准你们调动周边兵马，先平外患！”
一道道雷霆般的旨意下达，帝国的机器开始以最高效率运转。一场针对宫内隐匿势力和骊山窥伺者的全面清洗与反击，正式拉开序幕。
漪兰殿。
午后，一队麦风司的便衣在内侍省官员的陪同下，来到了漪兰殿。名义上是循例核查新晋主位宫人档案，但林仙丽心知肚明，风暴已然刮到了她的殿门前。
她被客气地请至偏殿，由一位面容和善、眼神却极其锐利的女史陪同“说话”，而云袖及其他漪兰殿宫人，则被逐一单独叫去问话。
林仙丽平静地应对着，心中却波澜起伏。她知道，自己的判断已然印证，皇帝开始动手了。她不知道这清洗会波及多广，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其中，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她只希望，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能够为涤荡这宫闱污浊，尽一份力。
当问话结束，麦风司的人离去时，林仙丽注意到，云袖回来的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眼神中也失去了几分往日的沉稳。
林仙丽没有询问，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有些裂痕，一旦产生，便再难弥合。
而这宫阙之下的雷霆，才刚刚开始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