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更让朝堂上一些务实派官员坐立不安的消息，也从不同渠道反馈回来。
北疆边关，虽未发生公开哗变，但凌云被“闭门思过”、遭弹劾“武将干政”的消息传到军营，立刻引发了将士们的强烈不满和躁动。
凌云的旧部将佐情绪激动，军营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愤怒和对朝廷的疑虑。
训练时喊杀声都带着火气，与友邻部队的小摩擦也陡然增多。
边关重地，最忌军心不稳。
镇守太监和留守副将的急报接连送入兵部，字里行间充满了忧虑。
漕运方面，几个关键枢纽码头，因柳青青被“闭门”，文澜受牵连，虽然副手竭力维持，但威慑力和协调效率明显下降。
以往被压制的某些地头蛇和漕帮小势力开始蠢蠢欲动，装卸秩序出现混乱苗头，船期延误的情况有所增加。
负责漕运的官员叫苦不迭，漕运一旦出问题，影响的可是京城和北方的粮食、物资供应！
这些消息，或许没有市井谣言那么直观，但落在真正懂行、关心实务的官员耳中，却如同警钟长鸣。
他们开始意识到，承恩公等人发动的这场政治风暴，打击的不仅仅是几个“幸进之臣”，更可能动摇边防、影响漕运——这些都是实实在在关系到国家安危和京城稳定的命脉！
朝堂之上，表面似乎仍是太后和承恩公一方占据绝对优势，弹劾之声余音未了。
但水面之下，民意的暗流、技术的反击、边关与漕运的隐患，已经开始悄然发酵，冲击着那看似坚固的联盟。
一些原本只是跟风、或者觉得事不关己的中间派、务实派官员，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心中的天平，开始发生微妙的偏移。
赵小宝在宫中，通过慕容秋的渠道，密切关注着这一切变化。
他小脸上的凝重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希望与紧迫的专注。
【还不够……】
他对自己说，【舆论在变，但还不够有力；边关和漕运的波动是压力，但太后他们可能会说这是‘阵痛’，甚至会倒打一耙，说正是因为用了‘奸臣’才导致隐患，如今正好彻底清洗。】
他需要更直接、更有力的东西——能钉死对手罪行的铁证，或者，一个能彻底扭转局面的契机。
他的目光，不由得再次投向宫外，投向那些被“闭门”的臣子，也投向那深不可测的慈宁宫方向。
他知道，真正的决战，远未到来。
但至少，他不再是被动挨打了。
反击的序幕，已经由这些看似微弱、却汇聚起来便不容忽视的力量，悄然拉开。
太后党羽这几日可是铆足了劲，眼看外头风向有些摇摆，他们索性心一横，打算来个板上钉钉，彻底断了小皇帝的念想。
承恩公揣着那几份“铁证”，上朝时腰杆挺得比御书房的柱子还直，脸上就差写上“忠君体国，大义灭亲”八个大字。
“陛下！”
承恩公声若洪钟，双手捧着一叠厚厚的文书，仿佛捧的是大乾的江山社稷，“臣等连日查证，多方走访，现已查明谢知遥、凌云、沈钧、金灵儿等人，确有不法！”
“此有伪造军械账目三册，涉贪墨银钱数万两；另有‘证人’供词七份，皆言其结党营私，藐视朝廷！”
“证据确凿，请陛下速下明旨，严惩此等蠹虫，以正朝纲，以安民心！”
他身后几个御史言官立刻跟上，你一言我一语，把那些“账目”和“供词”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他们亲眼看见谢尚书半夜数钱、凌将军私藏甲胄似的。
朝堂上顿时一片嗡嗡声，不少墙头草又开始左右张望，琢磨着是不是该跟着喊几句“严惩”。
太后端坐在珠帘之后，虽看不清神情，但那微微前倾的身姿，已然透着一股“大局已定”的从容。
就在这“铁证如山”、气氛几乎凝固的时刻，龙椅上的赵小宝，却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是冷笑，也不是怒极反笑，那笑容里甚至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
他把玩着手里一颗温润的玉珠，慢悠悠地开口：
“承恩公辛苦了，证据还挺齐全。不过嘛……”
他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底下神色各异的群臣，“朕这儿，也刚好收到了几份小玩意儿，挺有意思的，不如大家一起听听？”
小福子早就候在一旁，闻言立刻上前一步，尖着嗓子，开始宣读。
第一份，是边关几位将领的联名奏折。
这几人并非凌云嫡系中的嫡系，有些甚至当初对凌云空降还有过微词，但此刻，他们的名字工工整整地列在一起，话语朴实甚至有些粗粝：
“陛下圣鉴：凌将军镇守北疆多年，餐风饮雪，身上大小伤口二十余处，皆是为国所受。末将等以项上人头担保，将军绝无二心！”
“近日朝中流言纷扰，将士闻之，多有愤懑不解。北境安危系于军心，军心若散，蛮骑恐趁虚而入，望陛下明察！”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边关将士最直接的担忧和以性命为质的担保。
话音落下，几个老成持重的武官微微颔首，连一些文官也面露思索。
军心不稳，可不是闹着玩的。
接着是第二份，江南几位致仕老臣的来信。
这几位都是历经三朝、学问人品俱佳的清流，早已远离朝堂，此番却因为“听闻朝中有些变故，心中不安”，特意写信入京。
信里没直接说谁好谁坏，只提了提如今江南漕运畅通，市面繁荣，百姓安居，“此皆赖朝廷用人得当，施策有方”。
又含蓄地提到“老臣虽远在江湖，亦忧心庙堂。栋梁之材，国之根本，望陛下惜之、察之。”
这话听着软，分量却不轻。
尤其是从这些早已不问世事、德高望重的老臣口中说出，其“隐晦的同情”指向谁，朝堂上这些成了精的官员哪个听不出来？
承恩公的脸色已经开始有点发青了。
小福子清了清嗓子，捧出了第三份。
这份东西最薄，只有几页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数字。
正是沈钧和金灵儿在“闭门思过”那几天，没干别的，呕心沥血核算出来的——宝钞试行前后，朝廷开支与商业变化的对比数据。
“自景和宝钞于京畿及江南三路试行以来，”小福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因减少铸铜钱、熔旧钱、运输及防伪开支，户部累计节省库银——八万七千六百四十二两。”
“同期，试行区域内，大型商行交易额同比提升三成五，市舶司关税收入增加两成，民间小额借贷纠纷报案数下降四成。另，据各州县上报，因宝钞轻便，行商贸易便利，新增市集十七处……”
一条条，一款款，全是硬邦邦的数字。
没有情绪，没有指控，只有最直观的效益对比。
节省了多少钱，多赚了多少钱，老百姓得了什么方便。
这些数字砸下来，比什么“忠肝义胆”、“结党营私”的指控都要实在，也更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