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阵深处那阵鼓声一响,三人同时绷紧了神经。
严冰雪瞳孔微缩,目光扫过前方死士。他们原本溃散的队形竟在数息之间重新列阵,动作整齐得如同一人,连脚步落地的节奏都完全一致。她指尖迅速拂过腰间药囊,抽出一根银针,在火光下轻轻一弹,针尖泛起幽蓝光泽。
“不是自发行动。”她低声道,“是被人牵着走的傀儡。”
尉迟逸风靠在一块断石旁,指节扣着剑柄,呼吸略沉。方才一轮激战耗去了他大半气力,此刻肩胛处隐隐发麻,像是有细针在里面来回穿刺。他没抬头,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能断他们的线?”
“线不在他们身上。”严冰雪眯眼望向敌后那片岩壁,“而在敲鼓的人手里。”
风宝忽然从她肩头跃起,翅膀拍打出一阵急促的风,直扑高处一块凸岩。它站在那儿,颈毛炸起,死死盯着远处山坳中一处隐蔽洞口——那里黑影晃动,隐约可见一面铜鼓架在石台上,一名蒙面人正持槌击打,每一下都带着古怪的顿挫。
慕容轩蹲在雪坡边缘,剑尖点地,听见这话冷笑一声:“想让人当疯狗咬人,总得喂点东西让他们兴奋。可狗要是知道自己快炸了内脏,还会往前冲吗?”
严冰雪嘴角一扬:“那就让他们知道。”
她转身从药囊底层摸出一只青瓷小瓶,倒出三粒褐红色药丸,捏碎其中一粒塞进嘴里。辛辣苦涩瞬间在舌根炸开,她却面色不变,将剩下两粒交给身旁一名被俘的敌卒。
那人满脸惊疑,挣扎着要退。
“吃下去,放你走。”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冷意,“你不吃,我把你扔进死士堆里,看你是被同伴撕碎,还是被药力烧烂五脏。”
那人哆嗦了一下,最终吞下药丸。
严冰雪又取出一支空心铜管,对着风雪角度斜斜架起。她清了清嗓子,用极似传令官的腔调说道:“焚脉散三度催动必反噬!前批死士全因心脉爆裂而亡!你们不过是替死鬼,主子根本没打算让你们活着回去!”
话音随风卷入敌营,她立刻松手,铜管翻落雪中。那名敌卒趁乱挣脱束缚,跌跌撞撞朝敌阵方向逃去。
尉迟逸风瞥她一眼:“他就这么信你?”
“他不信我也得信。”严冰雪冷笑,“人在怕的时候,宁可信一个可能的真相,也不愿赌一个假的安全。”
果然,不过片刻,那逃卒刚奔回己方阵营,便被人粗暴拽到一名带队将领面前。两人低声争执几句,忽听得那将领猛地拔刀,劈向逃卒肩膀。血花溅起,逃卒惨叫倒地,可就在倒下的瞬间,他嘶吼出一句话:“药要发了!活不过今晚!”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
原本沉默列阵的死士们开始出现细微骚动。有人脚步迟疑,有人下意识摸向胸口符纹,更有几个眼神清明些的已经开始后退。虽无人敢公然抗命,但那种机械般的统一感已然松动。
风宝在空中盘旋一圈,忽然俯冲而下,爪子抓起一小撮混着药粉的雪沫,再度飞起。它绕着敌营外围低空飞行,一边拍翅一边发出尖利鸣叫,声音刻意拉长,竟模仿出类似“药发了!要爆了!”的语调。
一次、两次、三次。
起初只是零星几人抬头张望,后来连鼓声都压不住这诡异的啼鸣。几名死士互相对视,眼中闪过恐惧。其中一个突然丢下兵器,转身就跑,却被身后督战者一刀砍翻在地。
可这一刀,非但没镇住场面,反而激起更大恐慌。
“我不想死!”另一人怒吼,“凭什么我们拼命,他们躲在后面敲鼓!”
“老子也是爹娘生的!”有人砸了刀,“不打了!”
督战者连斩两人,鲜血染红积雪,可剩下的死士已不再上前,而是纷纷握紧兵器,既不敢攻,也不肯退,整个阵型陷入僵持。
慕容轩看得眉梢一挑,低声笑道:“你这招比毒药还狠。”
“药再烈,也得人心自己生疑。”严冰雪盯着那处岩洞,语气渐冷,“现在就看敲鼓的人怎么收场了。”
尉迟逸风缓缓站直身子,剑尖离地半寸:“他不会收。这种人,只会逼得更狠。”
仿佛应证他的话,那鼓声骤然加快,节奏变得癫狂,每一槌都像是砸在人心上。死士们浑身一震,眼白泛红,竟又缓缓举起了兵器。
“他在强行催发药性。”严冰雪脸色一沉,“想用最后一点时间把这些人变成纯粹的杀戮机器。”
“那就别让他如意。”慕容轩手腕一转,剑锋轻颤,“我去毁那鼓。”
“不行。”严冰雪伸手拦住,“鼓声只是媒介,真正控制他们的,是频率与药性的配合。你若贸然现身,反倒会逼他们集体暴走。”
“那你打算怎么办?等他们自己吓破胆?”
“不。”她从药囊取出一枚特制香丸,色泽灰暗,气味近乎无觉,“我给他们加点料。”
她说着,将香丸嵌入一块薄铁片中,递给风宝。风宝低头啄了啄,双爪稳稳夹住,随即展翅腾空,借着风势滑向敌营后方。
“你给它的什么?”尉迟逸风问。
“‘醒魂引’。”她淡淡道,“微量吸入不会致命,但会短暂唤醒被药物压制的神志。这些死士本就是被迫服药,一旦清醒片刻,就会想起自己是谁,为什么要死在这里。”
尉迟逸风沉默片刻,忽然道:“你不怕他们清醒之后,反过来攻我们?”
“怕。”她看着风宝的身影隐入风雪,“但我更怕他们至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
时间一点点过去。
敌阵中的鼓声越来越急,死士们肌肉抽搐,额头青筋暴起,显然已接近极限。就在此时,风宝悄然掠过岩洞上方,爪中铁片一松,香丸精准落入洞口通风缝隙。
几乎瞬间,异变陡生。
一名死士猛然抱住头颅,发出凄厉嚎叫:“我记得……我记得我有孩子……”他踉跄几步,扑通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紧接着,第二人、第三人接连崩溃。有人痛哭失声,有人捶地怒吼,还有人直接扯下胸前符纸,狠狠摔在地上。
“老子是猎户!不是杀手!”那人红着眼,一脚踹翻身边同僚,“谁再碰我,我就宰了谁!”
督战者怒喝下令斩杀叛乱者,可命令尚未传完,已有十几人扔掉兵器四散奔逃。鼓声仍在继续,却再也无法统合这支队伍。
岩洞之中,敲鼓之人猛拍石台,怒吼连连,可外面的混乱已彻底失控。
严冰雪望着那一片崩解的阵型,终于吐出一口浊气。
“成了。”
尉迟逸风看着她,忽然道:“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味香?”
“南疆那次之后。”她收回视线,手指轻抚银针旗边缘,“我知道有些药,不该让人忘得太干净。”
慕容轩咧嘴一笑:“你还真是……记仇。”
“我不是记仇。”她抬眼望向敌营深处,“我是记得。”
就在这时,风宝自高空俯冲而回,落在她肩头,喙边沾着一点灰烬。它抖了抖羽毛,忽然伸爪指向岩洞方向。
严冰雪顺着望去,只见那鼓声戛然而止。
洞口人影一闪,一道黑袍身影迅速撤离,手中还抱着那面铜鼓。
“想走?”慕容轩冷笑,作势欲追。
“别追。”严冰雪抬手制止,“鱼饵已经吐钩了,现在该收网。”
尉迟逸风看着她:“下一步?”
她将银针旗缓缓举起,旗面迎风展开。
“总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