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铜鹤香炉吐出最后一缕青烟,严冰雪指尖的血珠尚未干涸,药囊边缘那块补丁般的布片在晨光里泛着旧丝线的微光。
她将一枚嵌有玉璧纹路的沙盘置于殿心,黄铜为骨,银丝为脉,活玉为眼,正是昨夜尉迟逸风依星图所铸的龙脉模型。
礼部尚书抖着袖袍上前,声音震得梁上尘灰簌簌:“冲喜逆天,夺命续命,已扰龙气三年!今岁大旱、河决、疫起,皆因王府逆命而生!请废王爵,逐妖女出京!”
百官哗然,三皇子党羽纷纷附和。御史捧出一卷《国运论》,朗声念道:“医女以鸡代夫,秽乱宗庙;病王借冲喜回阳,窃取天寿。此二人者,实为国运之蠹!”
严冰雪冷笑,指尖一挑,银针自袖中滑出,刺破指腹。
血滴落沙盘中央,刹那间,整座模型亮起幽蓝光晕,龙脉如活蛇游走,一条漆黑如墨的细线自皇宫直贯东南三皇子封地。
“龙气逆流,非天灾,乃人祸。”她声音清冷,却字字如钉,“此线所经,龙脉枯竭,三年内必致民变四起,国基动摇。”
御史脸色微变,下意识后退半步。
风宝从她肩头跃下,爪尖轻点沙盘边缘,忽然昂首鸣叫:“这味儿不对!”
满殿寂静。
它踱到御史脚边,翅膀一扇,掀起一阵疾风。
那官员衣袖翻飞,内衬一角露出暗红符咒,纹路扭曲,银线勾边,与封地山腹中渗出的银雾同源。
“你袖子里藏了个死人味儿的东西!”风宝一喙啄开布角,符咒暴露在日光下,竟微微颤动,似有呼吸。
周慕白目光骤凝。
严冰雪抬手,从药囊取出一颗曼陀罗种子模型,掷向符咒。种子遇血即活,藤蔓疯长,缠住官袍,硬生生将整幅符咒撕下,悬于空中。
“此符以人魂为引,龙血为墨,炼于邪阵之中。”她盯着那御史,“你,是三皇子的人。”
“荒谬!”礼部尚书怒喝,“此乃江湖幻术!沙盘可造假,血亦可染!请钦天监验咒,太医验血!”
尉迟逸风缓步出列,玄色锦袍未动,折扇已插入沙盘“枢”位。扇柄旧疤渗出血珠,顺着银丝流入地脉模型。
刹那间,黑线剧烈震颤,殿内地砖竟应声裂开一道细纹,走向与沙盘裂痕完全一致。
百官倒吸一口凉气。
周慕白盯着沙盘良久,忽然开口:“若此线不断,国运如何?”
“三年。”严冰雪答得干脆,“龙气尽失,天象崩乱,百姓易子而食,诸侯割据自立。”
皇帝猛然起身,一掌拍在龙案上,震得玉玺跳起三寸:“查!三皇子封地,一草一木,皆不得遗漏!钦天监、刑部、禁军同往,即刻启程!”
圣旨未落,风宝已振翅飞上殿柱,鸡喙直指三皇子方向:“我说了多少遍?我是正牌冲喜使者!你们拜的那些纸鸡泥鸡,全是假货!”
满殿哄笑中,三皇子脸色铁青。
退朝钟响,严冰雪收起沙盘,药囊轻晃。尉迟逸风落后半步,低声问:“他们不会坐以待毙。”
“我知道。”她嘴角微扬,“所以才要让他们亲眼看见证据。”
宫门外,百姓围堵,香火缭绕。有人抬着纸扎公鸡,焚香祷告:“驱邪避祸,冲喜退散!”
严冰雪命人将沙盘抬至王府前高台,再度注入一滴血。龙脉图再现,黑线如毒蛇蜿蜒,直指东南。
“你们以为冲喜坏了国运?”她立于台前,声如裂帛,“真正吸食龙脉的,是藏在封地山腹中的邪教祭坛!”
人群骚动。
风宝跃上台心,环视一圈,忽然盯住一只供奉在香案上的“辟邪鸡”纸偶。
它踱步上前,一喙啄破鸡腹,赫然藏着一枚与御史衣袖下相同的符咒,那银线在日光下闪烁,更印证了与封地山腹中银雾的关联。
“假鸡驱邪?”风宝一脚踩住符咒,昂首长鸣,“我才是真冲喜!你们拜错祖宗了!”
百姓哗然,香案倾倒,纸灰飞扬。
“我亲眼见这符咒从山里带出来!”一人惊呼,“那夜采药,山腹有光,还有人念咒!”
“难怪今年收成不好!”
“烧了这些邪物!”
严冰雪立于高台,看着人群自发焚烧符咒,火光映在她眼中,如星火燎原。
王府侧巷,阴影深处,一抹粉裙悄然退去。
严雪柔攥紧手中铜牌,指甲掐进掌心。
她低头,将那枚刻有“房宿”纹的铜牌投入枯井。
水面本已干涸,却在铜牌落下的瞬间泛起涟漪,银雾缓缓升起,如呼吸般起伏。
翌日清晨,禁军已集结城外。
周慕白独留严冰雪于偏殿廊下,宫人皆退。
“你祖父!”他忽然开口,“三年前曾入宫谏言,说‘血引龙脉,必有大劫’。
先帝不信,反斥他妖言惑众。”
严冰雪未语。
“他留下的药典残卷中,有一句批注,‘若见星图现心宿裂痕,速寻穆字机关’。”
周慕白盯着她,“你昨夜用的沙盘,为何偏偏以‘穆’字为枢?”
她指尖抚过药囊补丁,针脚细密,如阵眼核心。
“他没告诉我原因。”她说,“但他告诉我,这块布,要贴在心口。”
周慕白沉默良久,终是点头:“此去封地,务必小心。三皇子不会束手就擒。”
“我不指望他束手。”她转身,药囊轻响,“我只希望他别逼我当场拆了他的祭坛。”
风宝扑棱着翅膀飞上她肩头,爪心银光微闪:“我闻到了,山里的味道更浓了。他们在催动什么。”
尉迟逸风站在宫门外,折扇轻握,目光沉静。
她走下台阶,与他并肩。
“你不能去。”他说。
“我知道。”她将沙盘交给他,“但你要替我盯着朝堂。若有人阻挠彻查,你就把这沙盘摆在金銮殿上,再滴一滴血。”
“若他们说这是伪造?”
“那就让地砖再裂一道。”她冷笑,“反正,龙脉已经疼了。”
他点头,将沙盘收入袖中。
禁军列阵,旌旗猎猎。主将上前请示出发时辰。
严冰雪正欲答话,风宝忽然展翅,飞向城楼。
“等等!”它鸣叫,“西角门有人偷运箱子!上面有银雾味儿!”
众人循声望去,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欲出城,车辙压过青石,留下淡淡湿痕,仿佛雨水浸过,却无雨云。
尉迟逸风目光一冷:“拦下。”
禁军疾步上前,马车被迫停下。
箱笼打开,内里竟是数十枚与御史同款的符咒,层层叠叠,如尸骨堆积。
“这是要散播到全城?”严冰雪冷笑,“想让百姓以为,冲喜之祸,已蔓延至街巷?”
主将请示:“是否追查幕后之人?”
她摇头:“不必。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看见了。”
她转身,踏上禁军主车。
风宝落在车辕,爪尖勾住一面小旗,昂首挺胸。
车轮启动,碾过符咒残片。
城楼上,尉迟逸风立于晨光之中,袖中沙盘微热。
他指尖轻抚折扇,忽觉扇骨震动沙盘内部,那条黑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而倒计时数字,由“八”跳为“七”。
他抬眼望向东南,唇间吐出三字:“快到了。”
严冰雪坐在车内,药囊贴于心口。她取出银针,轻轻刺破指尖,血珠滴落沙盘。
黑线剧烈跳动,封地山体内部的空洞结构愈发清晰九柱环绕,中央凹陷,祭坛轮廓分明。
风宝忽然抬头,鸡喙微张:“他们在等什么?”
她盯着沙盘,低声道:“等一个信号。”
“什么信号?”
她未答,只将玉璧纹路的补丁布片覆于沙盘之上。
刹那间,模型嗡鸣,银丝如活蛇游走,直指祭坛中央空位。
风宝爪心银光暴涨,映照出那空位的形状与玉璧纹路,完全吻合。
“插进去,阵法自毁。”它喃喃。
严冰雪收回银针,药囊暗格闭合。
车轮滚滚,驶出城门。
巷底枯井中,银雾未散,铜牌沉于井底,表面“房宿”纹路缓缓发烫,如被无形之火灼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