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得像压在胸口的石头。议事厅的灯还亮着,严冰雪站在沙盘前,手指沿着北巷到别院的路线划过,指尖停在一处拐角。
尉迟逸风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汤。
“喝一口。”他把碗递过去。
她没接,眼睛仍盯着沙盘。“我得再看一遍。”
“你已经看了七遍。”他说。
她终于抬头,目光落在他脸上。他的眼底有青影,和她一样,也没睡过。她接过碗,吹了口气,小口喝下。汤是咸的,有点烫,但能让人清醒。
“你不该半夜还煮这个。”她说。
“厨房一直有人守着。”他靠着桌边站定,“所有队伍都已到位,暗号也传下去了。只等明日动手。”
她放下碗,袖子擦了擦嘴角。“我知道。可越是这种时候,越容易出错。”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布,轻轻盖在沙盘上。“你信我们的人吗?”
她看着他。
“信。”她说。
“那就够了。”他声音不高,却稳,“不是每一步都要你亲手走完。”
她没说话,低头整理药囊。寒潭草、铁背蟾衣都还在,还魂藤也已配好。她摸到最底层那根旧银针,指腹蹭过针尖,微微发麻。
风宝蹲在窗台上,羽毛蓬松,脑袋一点一点打盹。忽然它抬起头,耳朵一动,望向城北方向。
“怎么了?”严冰雪问。
风宝没叫,只是转头看了看他们,又看向外面。
尉迟逸风走过去推开窗。夜风灌进来,带着凉意。远处黑沉沉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它刚才就这模样。”他说,“从戌时起,三次跳上梁,两次啄断羽毛。”
“是不是太紧张了?”她走近,“你也累了。”
风宝猛地扑腾翅膀,飞到桌上,用喙推开布,露出沙盘。它爪子指向城北驿站的位置,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咯咯”声。
严冰雪皱眉。“那里没人,连巡防都不去。”
尉迟逸风盯着那片空白区域。“但它坚持要看。”
“也许只是错觉。”她说。
“可它从来不错。”他转身对门外低语两句。亲卫应声而去。
她看着风宝。它的脖子绷紧,眼神不像平时那样跳脱,反而透着一股说不清的警觉。
“你是觉得……他们会从那儿来?”她轻声问。
风宝点头,接着又摇头。
“不是来?”尉迟逸风问,“是有什么东西要离开?”
风宝再次点头,然后跳回她肩上,把脑袋埋进羽毛里,像是耗尽了力气。
她伸手摸了摸它的背。“歇会儿吧,明天还得靠你。”
尉迟逸风拉过椅子坐下。“我们漏了什么?李承乾不会坐等我们围剿。他若真有后手,一定藏在我们想不到的地方。”
“他想逃?”她问。
“不。”尉迟逸风摇头,“他是想让我们追。”
她沉默片刻。“你是说,他在引我们出去?”
“王府空虚的时候,才是他真正出手的时机。”
两人同时看向沙盘。地图上的三路进攻计划清晰明了,每一处都有人负责。可正因为太清楚,才容易被人利用。
“如果这是个局呢?”她说,“我们以为在收网,其实正往他设好的路上走。”
“那就反着来。”尉迟逸风站起身,“原计划不变,但加一道令——所有行动推迟一刻钟。让别人以为我们按期发动,实际上,等他们先动。”
她眼睛一亮。“你派人假传消息?”
“我已经改了联络暗号。”他说,“现在只有我知道真正的指令。”
她笑了下。“你还留了这一手。”
“不是留。”他说,“是从你身上学的。你总说,敌人知道的越多,就越该让他们听错一句。”
她没回应,低头继续检查药囊。动作很慢,像是在拖延时间。
外面传来脚步声,亲卫回来禀报:“北面驿站无灯火,无马蹄印,灶台冷灰,像是许久无人进出。”
尉迟逸风点头。“盯住,若有变化,立刻回报。”
亲卫退下。
屋里又静下来。
她坐在窗边,手放在膝盖上,银针还在掌心攥着。窗外天色未亮,星子稀疏。
“慕容轩那边怎么样?”她问。
“回房了,剑放在枕边,药包打开了。”
“他还在疼?”
“没有说,但走路比平时慢。”
她站起来。“我去看看。”
“你该休息。”他说。
“我不累。”她走向门口,“而且有些话,得我说才行。”
走廊很长,灯笼挂在柱子上,光晕一圈圈散开。她走到慕容轩住的偏院,门没关严,透出一线光。
她敲了两下。
“进来。”里面声音低哑。
她推门进去。慕容轩坐在床沿,正在缠新的布条,右臂裸露,伤口结痂还没完全脱落。
“我以为你睡了。”她说。
“睡不着。”他扯了下嘴角,“明天的事,谁都能闭眼想想。”
她走过去,从药囊拿出一个小瓶。“这是我新调的止痛膏,不会让你昏沉。涂上之后,至少能撑两个时辰不抖。”
他接过瓶子,没打开。“我不是担心伤。我是怕……万一我冲进去,被人拖住,后面的人就会被堵在门口。”
“所以你在练剑?”她看见地上那柄剑,剑刃映着灯光。
“练了一整晚。”他说,“可还是不如从前快。”
“你不需要一个人快。”她在他旁边坐下,“我们需要的是配合。你往前一步,我就跟进一步。你挡下一刀,我就救下一人。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场。”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瓶子。“你们信我?”
“不然我会半夜送药?”她站起身,“睡一会儿吧。明天你要是倒下,我可不会背着你跑。”
他笑了下。“行,听医女的。”
她走出屋子,回头看了眼。灯熄了。
回到议事厅附近,尉迟逸风还在原地,靠着墙站着,手里握着铜铃。
“他怎么样?”他问。
“还能斗嘴,就死不了。”她说。
尉迟逸风把铜铃递给她。“拿着。真有事,它会响。”
她没接。“你拿吧。我更信你的眼睛。”
他没推辞,把铃收回怀里。
两人并肩站在窗前,望着东方。天边有一点灰白,像是撕开的口子,慢慢透出光。
“如果明天,我们输了呢?”她忽然开口。
他侧头看她。
“没有如果。”他说。
“我是说,如果。”她声音很轻,“如果他们杀了我们,烧了王府,毁了证据,百姓还是会相信他们是清白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她的手很凉。
“那你治好的那些人呢?”他说,“周副统领、受伤的弟子、还有风宝。他们活下来,是因为你。就算我们倒下,他们也会站起来。”
她没动。
“我不怕输。”他继续说,“我只怕你不在了,我还活着。”
她抬眼看她。
他松开手,转回窗前。“天快亮了。”
风宝不知什么时候飞了过来,轻轻落在他们交叠的手背上,翅膀收拢,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
可它的脚爪抓得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