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礁区的水域呈现出诡异的暗绿色，与周围深蓝色的海水形成鲜明分界。水下，黑色的礁石如巨兽的獠牙般密布，有些离水面只有不到两米。“星海号”货轮不得不将速度降至最低，小心翼翼地在这片危险水域中穿行。
驾驶舱内，老陈的额头布满了汗水。电子海图上显示着密密麻麻的红色警示区——都是浅滩和暗礁。他必须依靠二十多年的航海经验，在屏幕上那些狭窄的安全通道中寻找生路。
“凤凰号减慢了速度。”周磊举着望远镜报告，“他们的吃水比我们深，不敢贸然进入这片水域。但快艇还在跟进。”
后方，那两艘快艇果然没有停止，它们体积小、吃水浅，在这种复杂水域反而更加灵活。它们保持着五百米左右的距离，如同耐心的猎犬，等待着货轮犯错搁浅的机会。
林晚星已经回到驾驶舱，她盯着雷达屏幕，突然说：“让他们再靠近一些。”
老陈和周磊同时看向她。
“潜艇的接应点在哪里？”她问。
“在c7礁区边缘，那里有一片水深超过五十米的凹陷区。”老陈指着海图上的一个标记，“但我们至少要穿过前面这片浅滩区才能到达，而浅滩最窄处只有八十米宽，我们的船宽是三十米，两边各留二十五米的余地……如果操作稍有偏差……”
“那就让他们帮我们探路。”林晚星的眼中闪过计算的光芒，“快艇速度快，机动性强，但它们不知道水下地形。如果让它们追着我们穿过浅滩，一旦它们触礁，不仅能为潜艇接应争取时间，还能减少追兵数量。”
周磊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故意引诱它们进入最危险的水域？”
“对。”林晚星的手指在海图上划过，“看这里，从b3到c7之间有两条路：左边这条看起来宽，但中间有一片暗礁群，海图上标注的水深只有五米，快艇的吃水至少两米，如果我们把船开到礁区边缘，逼迫它们从看似安全的右侧通过……”
“右侧水下有沉船残骸。”老陈接话，眼睛亮了，“三年前一艘渔船在这里沉没，残骸最高处离水面只有三米。海图上没有更新这个信息，只有我们这些老船员知道。”
“那就这么办。”林晚星说，“老陈，你操纵货轮尽量靠左行驶，把右侧的‘安全通道’让出来。周磊，准备烟雾弹和闪光弹，等它们进入沉船区域时制造混乱。”
计划迅速布置下去。货轮开始缓缓向左偏移，右侧留下了一条看似宽敞的水道。后方的快艇果然上当了，它们加速从右侧包抄，试图在浅滩区超越货轮。
第一艘快艇已经冲到了与货轮并行的位置，距离右侧船舷只有三十米。
“就是现在！”林晚星下令。
周磊从舷窗投出两枚烟雾弹，浓密的白色烟雾在海面上迅速扩散，遮挡了快艇驾驶员的视线。同时，老陈突然向右打舵，货轮的庞大船身向右侧挤压过去。
快艇被迫进一步向右躲避，驶入了那片“安全通道”。
“砰——咔啦！”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从水下传来。第一艘快艇的螺旋桨和船底撞上了沉船残骸，整艘艇猛地跳起，然后侧翻，艇上的人员被甩入海中。
第二艘快艇紧急制动，但为时已晚，它的船头撞上了前艇的残骸，船体严重受损，开始进水。
货轮趁机加速，冲出了浅滩区。前方，开阔的深水区已经可见。
“干得漂亮！”周磊拍了下舱壁。
但老陈的脸色依然凝重：“凤凰号虽然进不来，但它可以放下更多快艇。而且……你们看那边。”
他指向左舷方向。远处的水面上，三艘新的快艇正从凤凰号的方向驶来，速度更快，船型也更先进。
“他们还有后手。”林晚星握紧了拳头，“距离潜艇接应点还有多远？”
“三海里，但按照现在的速度，至少要二十分钟。新来的快艇十分钟内就能追上我们。”
货轮的引擎已经全速运转，但在这种复杂水域，速度提不上去。海图显示，前方还有最后一片礁石区，通过之后才是潜艇等待的深水凹陷区。
而新的快艇正在迅速逼近。
就在这时，货轮的通讯频道里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星海号，这里是深海-7。我们侦测到你们的处境，建议立即执行‘紧急对接方案’。”
林晚星抓起对讲机：“什么紧急对接方案？”
“潜艇将在c5礁区上浮，你们弃船，乘坐救生筏抵达潜艇位置。c5区域水深不足，潜艇只能部分上浮，且停留时间不能超过五分钟。”对方的声音冷静专业，“请立即改变航向至195度，距离1.2海里。我们会在十五分钟后上浮。”
老陈看向海图：“c5……那里确实有一片相对平缓的礁坪，但我们的救生筏在之前的战斗中损坏了两艘，只剩下一艘，最多容纳六人。我们船上还有八个人。”
“我去引开追兵。”周磊立刻说，“你们乘救生筏走。”
“不行。”林晚星否决，“要一起走。货轮上还有那艘工作小艇，虽然速度慢，但也能坐两个人。”
“但那样目标太大……”
“听我的。”林晚星的眼神不容置疑，“老陈，你和五名船员乘救生筏。我和周磊用小艇。我们分两路走，分散追兵的注意力。”
时间紧迫，没有争论的余地。老陈点点头，开始下达指令。
货轮转向195度，朝着c5礁区驶去。后方，三艘新快艇已经接近到八百米内，船上的黑衣人清晰可见。
两分钟后，货轮抵达预定位置。前方的水面上，一个黑色的潜望镜缓缓升起，划开水面——那是潜艇在确认位置。
“准备弃船！”老陈喊道。
船员们迅速行动起来。救生筏被放下，六个人快速登筏，开始朝潜艇方向划去。林晚星和周磊则登上了那艘只有三米长的工作小艇，发动机启动，发出轻微的嗡鸣。
“走！”林晚星驾驶小艇，朝着与救生筏不同的方向驶去。
这个策略果然起了作用。三艘快艇中的两艘选择了追击速度更慢、目标更大的救生筏，只有一艘快艇追向了小艇。
“他们上当了。”周磊检查着手中的武器，“但一对一我们也很难对付。这艘小艇最高时速只有十五节，快艇至少三十节。”
“不需要跑赢他们。”林晚星盯着前方，“只需要坚持到潜艇完成救援。”
她猛地一转舵，小艇冲进了一片礁石林立的水域。这里的水道更加狭窄，礁石间只容小船勉强通过。小艇的灵活性在这里得到了发挥，而快艇为了躲避礁石，不得不频繁减速。
但追兵显然也是老手，快艇上的驾驶员技术娴熟，始终紧咬不放。
一声枪响，子弹打在小艇的发动机盖上，溅起火星。
周磊回身还击，但他的小手枪在颠簸的小艇上很难瞄准。
“还有多远？”他大喊。
林晚星看了眼GpS：“八百米！但前面是死路，我们要绕回去！”
前方出现了一片密集的礁石群，水道到了尽头。林晚星猛打方向，小艇划出一个急转弯，船体倾斜得几乎要翻覆。追兵的快艇来不及反应，一头撞上了礁石。
但撞击并不致命，快艇只是卡住了，船上的人跳入水中，举着枪朝小艇射击。
子弹在水面溅起水花，有一颗击中了小艇的油箱。
燃油开始泄漏。
“船要失去动力了！”林晚星看着仪表盘上的油压警告。
距离潜艇位置还有五百米。
就在这时，前方的水面突然翻涌起来。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缓缓上浮——潜艇的指挥塔和部分艇身露出水面，舱盖打开，几名穿着潜水服的人员迅速架起了武器。
“是潜艇的人！”周磊喊道。
潜艇上的狙击手开火了。精准的点射击倒了水中追兵，快艇上剩余的人员也被压制。
小艇借着最后的动力冲到了潜艇旁。潜艇人员抛下绳索，将林晚星和周磊拉上了湿滑的艇身。
“快进舱！”一个戴着军官帽的人喊道，“我们只有三分钟！”
两人爬进狭窄的舱口，顺着垂直的梯子滑入潜艇内部。舱盖在他们头顶关闭，潜艇开始下潜。
透过舷窗，林晚星看到救生筏上的六人也已经被接应上潜艇。远处，凤凰号商船在礁区边缘徘徊，却不敢进入。
潜艇完全没入水中，深海的水压让艇身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他们安全了。
同一时间，临江市，陆氏集团大厦顶层。
陆振英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手中握着一个已经冷掉的咖啡杯。窗外，城市灯火通明，但他的脸色却阴郁如暴雨前的天空。
办公桌上的加密电话响了。他接起来，没有说话。
“老板，追丢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小心翼翼，“货轮进入了岛礁区，我们的人追进去，但触礁了。后来潜艇出现，接走了目标。凤凰号尝试用声呐追踪，但礁区地形复杂，跟丢了。”
陆振英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但他只是平静地说：“知道了。把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员撤回来，清理痕迹。凤凰号返航，处理掉所有武器设备。”
“是。”
电话挂断。陆振英走到办公桌前，打开最下层的抽屉，取出一个老式的木质相框。照片里是年轻时的他、陆老爷子，还有一个温婉秀美的女人——苏婉，林晚星的生母。
他的手指拂过照片中苏婉的脸，眼神复杂。
“你还是那么固执。”他低声说，不知道是在对照片说话，还是对远在深海的林晚星，“和你母亲一样。”
门被敲响，助理推门进来：“陆董，江辰风的律师来了，说要谈辰星资本与陆氏的合作框架协议。”
陆振英迅速恢复常态，将相框放回抽屉。“请他到会议室，我马上过去。”
五分钟后，陆振英走进会议室。长桌对面坐着两个人：江辰风的首席律师沈瀚文，以及一个陆振英没见过的年轻女人，约莫三十岁，气质干练。
“陆董，介绍一下，这位是国际商业调解中心的特派员，艾米莉·陈女士。”沈瀚文站起身，“她专程从日内瓦飞来，处理辰星资本与陆氏集团之间的‘潜在商业纠纷’。”
陆振英的眼睛微微眯起。国际商业调解中心（Ibc）是一个独立的非政府组织，专门处理跨国商业争端，其调解结果虽然不具有法律强制力，但在国际商界拥有极高的公信力。如果一家企业被Ibc判定有严重违规行为，将面临全球主要金融机构的联合制裁。
“我不知道陆氏和辰星之间有什么需要Ibc介入的纠纷。”陆振英保持着微笑，在对面坐下。
艾米莉·陈打开手中的平板电脑，用流利的中文说：“陆先生，过去七十二小时内，Ibc收到了来自三个不同司法管辖区的举报材料，指控陆氏集团在多个国际交易中存在系统性违规行为。同时，我们也注意到，贵公司近期对辰星资本采取的一系列行动——包括但不限于通过非市场手段影响其融资渠道、向监管机构施压启动调查等——可能构成不正当竞争。”
她将平板推到陆振英面前，屏幕上显示着一份加密文件列表。
“这些材料已经通过了Ibc的初步审核，具有相当的可信度。根据Ibc的章程，我们将在四十八小时后召开听证会，邀请双方陈述立场。如果陆氏集团拒绝参与，我们将基于现有材料做出单方面裁决。”
陆振英扫了一眼文件列表。其中几个文件名让他心头一紧——都是他以为已经销毁或深埋的旧交易记录。
“这些材料是江辰风提供的？”他问。
“Ibc不透露信息来源。”艾米莉·陈回答，“但我可以告诉您，材料经过了专业的法律和技术验证，伪造的可能性极低。”
沈瀚文补充道：“陆董，江总的意思是，与其双方继续这种两败俱伤的斗争，不如坐下来谈一个对大家都好的解决方案。他委托我向您转达一个提议。”
“说。”
“第一，陆氏立即停止所有针对辰星资本和林晚星女士的行动。第二，双方共同成立一个独立委员会，重新审计二十多年前陆氏上市时的资产评估问题，并以透明方式公布结果。第三，陆氏集团进行董事会改组，引入至少三名独立董事，监督公司治理。”
陆振英笑了，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江辰风想要我让出陆氏的控制权？”
“不是让出，是建立更健康的公司治理结构。”沈瀚文纠正道，“如果这些条件您不能接受，那么江总只能选择将手中的证据——包括但不限于您个人在过去十年间的国际交易记录、与特定人物的资金往来、以及一些可能涉及刑事犯罪的线索——交给相关国家的执法机构。”
“他在威胁我。”
“他在给您选择。”艾米莉·陈平静地说，“Ibc的听证会是一个平台，可以让争端在相对可控的范围内解决。但如果争端升级到刑事层面……那就超出我们的调解范围了。”
会议室陷入了沉默。陆振英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许久，他开口：“我需要时间考虑。”
“您有二十四小时。”艾米莉·陈站起身，“二十四小时后，无论您是否回应，听证会都将如期举行。这是Ibc的程序公正性要求。”
她收起平板，与沈瀚文一起离开了会议室。
门关上后，陆振英独自坐在长桌尽头。他拿起内线电话：“让法务总监和财务总监立刻来见我。还有……联系我们在瑞士的关系，查一下老爷子当年在苏黎世留的保险箱，最近有没有人试图开启。”
深海，潜艇内部。
林晚星坐在狭窄的舱室中，手中握着那把黄铜钥匙。潜艇正在水下平稳航行，目的地是某个未公开的中立港口。
周磊推门进来，递给她一杯热茶：“老陈和其他船员都安顿好了。潜艇指挥官说，我们将在三十六小时后抵达目的地。那里有江辰风安排的人接应，会送你去瑞士。”
“瑞士……”林晚星转动着钥匙，“辰风说保险箱里有打开一切谜题的钥匙。你说，会是什么？”
“我不知道。”周磊在她对面坐下，“但我知道，江辰风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很久。他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舱壁上的通讯灯闪烁起来。周磊按下接听键，是潜艇指挥官的声音：“林小姐，有加密通讯接入，来自江先生。需要转到你的舱室吗？”
“请转过来。”
几秒钟后，通讯器中传来江辰风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晚星，你们安全了？”
“安全了。在潜艇上。”林晚星说，“你那边怎么样？我听说Ibc介入调解了。”
“陆振英暂时被拖住了，但不会太久。”江辰风说，“他一定在想办法反击。所以你要尽快去瑞士，拿到保险箱里的东西。那可能是我们最后的王牌。”
“里面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全部内容。”江辰风坦白，“老爷子当年留给我的密信里只说，那是陆家‘所有的秘密’。但他暗示，其中有一份文件，可以解释陆振英为什么对某些事如此执着，甚至不惜犯罪。”
林晚星握紧了钥匙：“和‘永生之凤’计划有关？”
“可能。也可能和更早的事有关。”江辰风停顿了一下，“晚星，还有一件事。陆清云刚才联系我了。”
“她？”
“她说想和你见面，在瑞士。她说有些关于你母亲的事，必须当面告诉你。”江辰风的声音变得严肃，“我建议你不要单独见她。但现在她是陆家内部唯一可能帮助我们的人。所以……你自己决定。”
林晚星沉默了。陆清云给她的感觉复杂而矛盾——既有陆家人的算计，又有某种真实的善意。
“我会考虑的。”她最终说。
“好。还有，我的人在苏黎世已经做好了准备。你抵达后，他们会全程保护你。记住，开保险箱需要你的dNA样本——老爷子当年留了你的脐带血样本在银行，作为生物密钥的一部分。”
通讯即将结束时，江辰风突然轻声说：“晚星，不管保险箱里有什么，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这句话很轻，但林晚星感觉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轻声回应：“我知道。等我回来。”
通讯结束。
周磊看着她：“你真的要去见陆清云？”
“也许。”林晚星望向舷窗外黑暗的深海，“但如果要解开所有的谜团，我需要知道全部真相——不管那真相有多残酷。”
潜艇在深水中无声前行。而在陆地上，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陆振英不会轻易认输，而江辰风为了林晚星，已经押上了自己的一切。
钥匙在手中微微发烫，仿佛在预示着，当保险箱打开的那一刻，所有的谎言、秘密和罪恶，都将暴露在阳光之下。
但阳光之下，又会是怎样的景象？
林晚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直到路的尽头。
深海幽暗，前路未知。而黎明，似乎还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