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自鬼哭巷邪爆残骸中取得的玉简,被小心翼翼地置于一方铺着暗金色丝绒的玄晶托盘之上。殿内烛火通明,却照不透玉简表面那层温润内敛的微光,反而更衬得其上那道细微裂纹如同美人面上一道伤疤,触目惊心。
卿九渊负手立于案前,寒眸如深潭,倒映着玉简的轮廓。秦鹤与洛停云分立两侧,神色皆是一片凝重。清晏则手持青霄伞,伞尖垂落柔和青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缓缓笼罩玉简,感知着其内部每一丝细微的能量残留与结构损伤。
“能量结构稳定,暂无自毁或触发式陷阱。”清晏率先开口,声音清越,“但内部信息因爆炸冲击受损严重,尤其是最后部分,灵韵序列断裂,强行读取恐有彻底崩毁之虞。”
洛停云挠了挠头,桃花眼里满是纠结:“这玩意儿……像个烫手山芋。看吧,怕炸了;不看吧,心里痒痒。曦光舟那帮娘娘腔,尽搞这些弯弯绕绕!”
秦鹤沉吟片刻,道:“殿下,或可尝试以‘溯源蛊’辅以‘回光阵’,模拟其受损前的灵韵流转,进行有限修复与读取。虽无法完全复原,或能捕捉更多片段。只是……需极其精密的操控,且对玉简本身亦有损耗。”
“可。”卿九渊没有任何犹豫。与可能获得的珍贵情报相比,一枚玉简的损耗微不足道。
秦鹤领命,自袖中取出一只通体剔透如琉璃、内部仿佛有星河流转的奇异小蛊,以及数枚刻画着复杂时光符文的玉符。他屏息凝神,指尖灵力如丝,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溯源蛊”落在玉简裂纹之处,同时将玉符按特定方位布下。
微弱的星光与时光符文的光芒交织,缓缓注入玉简。
玉简轻轻震颤起来,表面的微光变得明灭不定,内部仿佛有破碎的画面与声音艰难地试图重组。
模糊的影像再次浮现:曦光舟贵族的背影,那枚独特的星蓝宝石戒指,雾隐舟使者……
“……‘旧日的残影’……化为‘新芽’的养料……”断续的声音响起,与之前无异。
紧接着,是那段之前因损坏而缺失的关键!
曦光舟贵族转过身,那张英俊却刻薄冷漠的脸更加清晰了几分!他对着雾隐舟使者,嘴唇开合:
“……一切为了……‘晷刻’的永恒……”
晷刻?!不是“曦光”,而是“晷刻”?!
这个词如同惊雷,炸响在三人耳边!
“晷刻”……这在曦光舟的古语中,有着“时间刻度”、“永恒瞬间”、“神圣仪轨”等多重含义,远比“曦光”更古老、更晦涩、也更……接近某些被禁忌的力量!
几乎在同一时刻,秦鹤的“溯源蛊”光芒大盛,捕捉到了那枚戒指在画面转动时,一个极其短暂的、之前被忽略的特写镜头——在戒指的内侧,星蓝宝石的底座边缘,极其精巧地蚀刻着一个微缩的、由沙漏与星轨构成的图案!
“沙漏星轨……这是曦光舟‘时之秘苑’的标志!”秦鹤失声低呼,深褐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时之秘苑’是曦光舟最古老、最神秘的核心机构,据说掌握着部分操控时间流速与预言的禁忌力量!极少在外界露面!他们竟然也……”
线索的价值瞬间飙升!指向了曦光舟最深层的秘密力量!
然而,就在玉简即将播放最后那段关于“雾隐”与“彼岸阴影”的对话时——
“溯源蛊”的光芒猛地剧烈闪烁起来!玉简承受不住时光之力的回溯与修复,那道裂纹骤然扩大!
“不好!要崩溃了!”秦鹤脸色一变,急忙想要收回蛊虫!
却已然来不及!
“咔……咔嚓……”
玉简发出一声哀鸣,表面光华彻底黯淡下去,最终“啪”一声,彻底碎裂成了几块凡玉般的碎片,再无任何灵性。
最后的关键信息,终究还是随着玉简的彻底崩毁,化为了乌有。
……
殿内一片死寂。
虽然获得了“晷刻”和“时之秘苑”这两个极其重要的新线索,但功亏一篑的挫败感依旧弥漫开来。对手的谨慎与狠辣,体现在每一个细节。
卿九渊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堆碎片,寒眸深处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沉凝。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捻起一块碎片。
“时之秘苑……晷刻永恒……”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仿佛要从中咀嚼出隐藏的真相。
……
凤筱坐在窗边,指尖把玩着那枚从雾隐舟探子身上缴获的、完好无损的玉简。幂篱放在一旁,露出一张带着玩味笑意的苍白脸庞。
比起卿九渊他们费尽心思修复残简,她手中的这份“完整版”,无疑清晰太多。
曦光舟贵族冷漠的脸,“晷刻永恒”的宣言,“影主”的称谓,“彼岸阴影”的许诺……一切都指向一个庞大、古老、且野心勃勃的阴谋联盟。
“曦光舟要‘晷刻永恒’,雾隐舟想成为‘彼岸阴影’……那‘凛冬舟’和‘归鸿舟’呢?他们又想从这场盛宴里分到哪杯羹?”凤筱轻声自语,赤瞳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还有那些被当成‘养料’的‘旧日残影’……”
就在这时,旅舍的老板,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实则眼神精明的中年魔人,小心翼翼地敲响了房门。
“客官,楼下有位李府的管事,说是有封请柬,务必亲自送到您手上。”老板的声音带着几分敬畏。能住进他这店还让李府派人亲自送帖的,绝非寻常人物。
李府?凤筱眉梢微挑。吏部尚书李崇明?他找她做什么?难道身份暴露了?
她不动声色地重新戴好幂篱,淡淡道:“让他上来。”
片刻后,一个穿着体面、神色却难掩悲痛与焦虑的中年管事被引了进来,他手中捧着一封用暗金色墨水书写、散发着淡淡沉水香气的请柬。
“见过大人,”管事恭敬地行礼,声音沙哑,“我家老爷悲痛过度,无法亲至,特命小人前来,恳请大人过府一叙。”他双手呈上请柬,“老爷说,府中近日得了一件……一件与小姐、公子遇害可能有关的异宝,然府中无人能辨其来历奥妙,闻大人见多识广,尤擅……古物鉴定,特冒昧相请,万望大人施以援手,李家必当重谢!”
异宝?与李漫霓、李皓尘遇害有关? 凤筱心中冷笑。这借口找得可真够蹩脚的。李崇明死了儿女,不去找刑狱司,来找她这个“来历不明”的鉴定师?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要么是试探,要么……就是另一个陷阱。
她隔着幂篱,目光扫过那封请柬,并未立刻去接,只是用一种慵懒疏离的语气道:“哦?李尚书倒是消息灵通,竟知我这无名小卒擅鉴古物?”
管事额头渗出细汗,连忙道:“大人风采不凡,日前在枯骨镇一番高论,已在小范围内传开……老爷也是听闻大人对‘虚数织叶者’遗泽颇有见解,方才……”
原来是枯骨镇那几句故弄玄虚的话传出去了。凤筱心下了然。李崇明这是病急乱投医,想从“织叶者”的方向寻找线索?还是借此名目,另有所图?
“既是李尚书相邀,也罢。”凤筱似乎勉为其难地应下,终于伸手接过了请柬,指尖看似无意地在请柬上拂过,“带路吧。”
“是!是!多谢大人!马车已在楼下等候!”管事如蒙大赦,连忙躬身引路。
凤筱起身,随之下楼。在踏上马车前,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旅舍对面巷口,两个看似闲逛的身影迅速移开了视线。
果然被监视了。是李府的人?还是其他势力的?
她心中冷笑更甚,坦然坐进了马车。
……
李府依旧笼罩在压抑的悲恸氛围之中,白色的灯笼尚未撤去,往来仆役皆面色凄惶。偏厅内,李崇明并未出现,只有那位管事和几位看起来像是族老或清客模样的人作陪,气氛显得格外凝重和诡异。
厅中央的桌子上,铺着明黄色的锦缎,上面放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盒。盒子并未打开,但从中隐隐透出一股极其微弱、却让凤筱感到一丝熟悉的……空间波动感?
“大人,便是此物。”管事指着那木盒,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与困惑,“此物是在整理小姐遗物时,于妆奁暗格中发现。非金非玉,坚硬无比,其上花纹古怪,能量波动亦正亦邪……老爷怀疑,此物或许与小姐遇害有关,却又百思不得其解,故请大人一辨。”
凤筱隔着幂篱,目光落在那木盒上。玄天仪的微力悄然运转,穿透木盒的阻隔。
盒子里,并非什么“异宝”,而是一块……边缘不规则、像是从某个更大器物上碎裂下来的暗金色金属碎片!碎片表面,蚀刻着极其复杂的、与星槎古道空间坐标有些类似、却又更加古老晦涩的符文!而那丝熟悉的微弱空间波动,正是从这碎片上散发出来的!
这碎片的材质和符文风格……与她手中的“蚀骨令”,以及徐陨提到的“钥匙碎片”,竟隐隐有几分相似之处!但又有所不同,似乎……更古老?
李漫霓的妆奁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徐钰炫送的?还是她自己从别处得来的?
凤筱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面上却不动声色,并未立刻去碰那盒子,反而后退了一步。
“贵府小姐的遗物,沾染因果甚重,在下不敢轻触。”她声音平淡,带着一丝方外之人的疏离,“不过,鉴宝未必需要亲手触碰。”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她缓缓自袖中取出三张卡片。
那并非普通的纸牌,而是三张薄如蝉翼、却闪烁着暗银色金属光泽、边缘烙印着不明血色符文的奇特卡牌。卡牌背面是深邃的、如同漩涡般的星空图案,正面却是一片空白。
“此乃‘命运残片’,”凤筱的声音带上了一种缥缈神秘的意味,“可映照物品所携之‘缘’与‘孽’。”
她指尖在三张空白卡牌上轻轻拂过。第一张卡牌上,骤然浮现出一幅画面:一片无尽的、破碎的星空,一艘巨大古老的星槎残骸静静漂浮,残骸中心,插着一柄断裂的、如同晷针般的暗金色巨剑!正是那碎片的来源景象!
第二张卡牌上,浮现出的却是李漫霓惨白痛苦的脸,以及缠绕在她身上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靛蓝色丝线!画面充满了绝望与邪异!
而第三张卡牌……在浮现影像前,却剧烈地颤抖起来,表面的血色符文疯狂闪烁!最终,浮现出的景象让所有李府之人骇然失色——那竟是李崇明本人!在一个昏暗的密室中,正与一个穿着雾隐舟服饰、看不清面容的人低声交谈!而他的手中,赫然也拿着一小块类似的暗金色碎片!
画面一闪而逝,第三张卡牌“噗”地一声无火自燃,瞬间化为一小撮黑灰!
偏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李府之人,包括那名管事,脸色都变得惨白无比,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骇然!
老爷他……他竟然……
凤筱缓缓收起剩余两张卡牌,幂篱下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戏谑的弧度,看着那些惊慌失措、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李府众人,轻轻吐出一句:
“Surprise!”
真相,往往比邪术更加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