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林风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如同擂鼓。
他将那本线装书摊开在床上,昏暗的灯光下,书页上那枚“驱邪符”的朱砂图样,仿佛一只沉睡的凶兽,随时可能破纸而出。旁边的小字注解,每一个笔画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邪祟缠身,魂魄不宁,高烧胡话者,以此符镇之,可驱邪安神。”
林风反复咀嚼着这句话,老王那双充满恐惧和哀求的眼睛,再次浮现在他脑海里。他不是傻子,他知道这听起来荒谬绝伦。他是一个活在二十一世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青年,不是乡野神汉。用一张纸去治病?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是,医院……医院能治好老王吗?他脑海里回响着老王那句“别缠我”,那不像是高烧病人的胡话,那是一种被无形之物扼住喉咙的、最原始的恐惧。
赌一把。
这两个字在他心中炸响。他已经一无所有了,还怕输掉什么?老王是他在这个冰冷国度里,唯一感受到过一丝人情味的人。他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被“东西”拖进深渊。
他深吸一口气,从床上爬了起来。
画符,需要材料。书上写着,需用“百年朱砂”配“公鸡冠血”为引,画在“黄裱纸”或“桃木符”上。这些东西,他上哪儿去找?
林风环顾四周,这个除了两张床和一个行李箱外空无一物的地下室,哪有什么百年朱砂。他的目光,落在了墙角一个被遗忘的塑料袋上。那是他刚来时,在百元店买的文具,里面有一支红色马克笔,几张普通的A4打印纸,还有一盒用于孩子画画的水彩颜料。
红色颜料……马克笔……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用这种东西去画传说中能驱鬼辟邪的符?恐怕还没画完,自己就先笑出声了。
可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拿起那盒水彩颜料,挤出一大块猩红色,用牙刷柄搅了搅,黏稠得像血。他又从钱包里翻出一张空白的收银条,背面是白色的,比A4纸要薄软一些。
材料备齐了,荒诞感却愈发强烈。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准备一场严肃的仪式,而是在玩一场拙劣的过家家。
他再次翻开书,目光落在注解的最后一句:“心诚则灵,血为媒,可通神。”
血为媒……
林风的眼神一凝。他拿起牙刷,看着那尖锐的末端,又看了看自己的左手食指。没有丝毫犹豫,他将牙刷尖对准指尖,猛地一刺!
“嘶——”
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一滴殷红的血珠迅速冒了出来,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颗破碎的红宝石。他忍着痛,将手指挤了挤,让血滴进那摊猩红色的颜料里。
当血液融入颜料的瞬间,奇异的景象发生了。那原本死气沉沉的红色,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整个颜料盘里的颜色都亮了一度,一缕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红晕,如轻烟般袅袅升起。
林风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知道,这不再是过家家了。
他拿起一根筷子,蘸了蘸混合了自己血液的颜料,屏住呼吸,将目光聚焦在那张收银条上。他不敢直接下笔,而是先在旁边的废纸上,对照着书上的图案,一笔一划地模仿。
第一次,线条歪歪扭扭,结构松散,像一条垂死的蚯蚓。
第二次,墨迹不均,有的地方太浓,有的地方太淡,毫无生气。
第三次,他依然找不到那种感觉。书上的符,每一笔都蕴含着一种力量,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而他画的,只是一个空洞的躯壳。
“心诚则灵……”他喃喃自语。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再是那些复杂的笔画,而是老王痛苦的脸,是他那句“别缠我”的哀求。一股怒火和决心从心底涌起。他要救人!他要将那看不见的“东西”,从老王身上赶走!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变得锐利如刀。这一次,他没有再看书本,图案已经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挥动筷子,落笔,行笔,转折,勾挑。
他的动作不再犹豫,每一笔都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那根普通的筷子在他手中,仿佛成了一支真正的毛笔。混合了血液的红色颜料在纸上游走,线条时而如狂风骤雨,时而如铁画银钩。当最后一笔落下,整张符箓仿佛活了过来,那红色的笔画在灯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泽,一股微弱但凌厉的气息,从符上散发出来。
成了!
林风看着手中的“作品”,虽然纸张粗糙,颜料廉价,但它有了一种“魂”。
他不敢耽搁,小心翼翼地将这张符纸吹干,然后叠好,揣进怀里。现在的问题是,他怎么去医院?他连医院在哪里都不知道,而且他这个黑户的身份,半夜出现在医院,只会引来无尽的麻烦。
他必须回到宿舍,贴在老王的床头。
他蹑手蹑脚地走出地下室,来到后厨。料理店已经打烊,前堂一片漆黑,只有后厨的安全灯还亮着。他记得陈老板说过,老王被送去了附近的一家小诊所,而不是大医院,大概是因为怕惹麻烦。
他凭着记忆,朝着那个方向走去。深夜的东京街头行人稀少,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心在胸膛里狂跳,一半是紧张,一半是亢奋。
幸运的是,那家诊所并不远。诊所的灯关着,只有一扇窗户还亮着昏暗的光。林风绕到诊所后面,看到了一排低矮的平房,其中一间窗户透出的光,和员工宿舍的布局一模一样。
就是这里了。
他贴着墙壁,悄悄来到那扇亮着灯的窗户下。窗户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头向里望去。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老王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呼吸急促。一个护士模样的女人坐在床边,正在给他换吊瓶。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个水杯和几包药。
林风的心沉了下去。有护士在,他怎么进去?
就在他焦急万分的时候,诊所的大门处传来了说话声。似乎是护士在交班,另一个人来接替她。几分钟后,房间里的那个护士站起身,收拾了一下东西,走了出去。
机会来了!
林风立刻绕到房门前,发现门只是虚掩着。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闪身进去,又迅速将门关上。
他快步走到床边,老王仍在昏睡,眉头紧锁,嘴里发出微弱的呓语:“……别……别过来……”
林风不再犹豫,从怀里掏出那张符纸。他环顾四周,看到床头墙上正好贴着一张健康作息表。他毫不犹豫地将符纸反贴过去,用那张作息表完美地遮盖住了。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最后看了一眼老王,不敢久留,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房间,消失在东京深沉的夜色里。
回到地下室,他瘫倒在床上,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他不知道自己做的一切是否有用,这就像一场豪赌,他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勇气和一滴血,下了一个关于希望的赌注。
他闭上眼睛,在无尽的疲惫和不安中,等待着黎明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