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憨蹲在自家院门口磨补锅的铁砧子，听见村西头传来“叮当”的打铁声，心里犯了嘀咕——这都后半夜了，补锅匠张老黑早该收摊回家睡觉，哪来的打铁声？
他摸了摸腰间的铜烟袋，披上棉袄往村西头走。雪刚停，地上的雪没过脚踝，踩上去“咯吱”响。补锅的棚子在村西头的老柳树下，是张老黑搭的，破帆布当顶，四面漏风，平日里只有白天有人。可今儿个，棚子里竟亮着灯，橙黄色的光从帆布缝里漏出来，还裹着股烧红的铁味。
“老张？你咋大半夜还干活？”刘老憨走到棚子门口，刚要掀帆布，就听见里面传来个陌生的声音：“锅沿裂了三寸，得用铜钉补，不然熬不住粥。”
这声音不像张老黑的粗嗓门，倒细得像女人，还带着点颤。刘老憨心里咯噔一下，伸手掀帆布——棚子里的铁炉烧得正旺，火光映着个穿灰布衫的男人，背对着他，手里拿着把小锤子，正往一口破铁锅上敲，可那男人的手，竟细得像女人的手，指甲缝里还沾着点铜绿。
“你是谁？老张呢？”刘老憨握紧烟袋，他跟张老黑认识三十年，从没见过这人。
男人没回头，锤子还在“叮当”敲：“张老黑病了，我替他补几天锅。”他把铁锅翻过来，刘老憨看见锅沿上的裂缝，竟跟自己家里那口破铁锅的裂缝一模一样——他昨天还跟张老黑说，等天暖和了就来补锅。
“你咋知道我家锅裂了三寸？”刘老憨的声音有点发颤，脚往后退了半步。
男人终于转身，刘老憨这才看清他的脸——脸白得像雪，嘴唇没半点血色，左眼上盖着块黑布，露出来的右眼竟泛着铜绿，像是生了锈。“我不光知道你家锅，”男人拿起旁边的破铜壶，“李寡妇家的铜壶漏了，王二柱家的铁铲缺了口，我都得补。”
刘老憨的烟袋“当”掉在雪地上——李寡妇家的铜壶是上周摔漏的，王二柱家的铁铲是昨天劈柴劈缺的，除了他们自己，就只有张老黑知道。可眼前这男人，看着就不像活人，尤其是他那泛着铜绿的眼睛，透着股说不出的寒气。
“你……你是鬼？”刘老憨往后退，脚后跟磕在石头上，差点摔在雪地里，“老张是不是被你害了？我告诉你，我这就去叫人！”
“我没害他。”男人放下锤子，走到刘老憨面前，刘老憨才发现，这男人的脚没沾雪，就飘在离地面半寸的地方，“张老黑得了风寒，躺在家起不来，我是来帮他的。”他指了指棚子里的铁锅，“这锅是你家的，我帮你补好了，你拿回去用。”
刘老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是自家那口破铁锅，锅沿上的裂缝没了，还钉着圈铜钉，亮闪闪的，像是新的一样。可他明明记得，铁锅还在家里的灶台上，怎么会跑到这儿来？
“我……我家的锅咋在这儿？”刘老憨咽了口唾沫，心里又怕又奇。
“我去拿的。”男人的声音没了之前的颤，“你家灶房没锁，我就拿过来补了，补好了再送回去。”他说着，拿起铁锅往棚子外走，脚步轻飘飘的，没在雪地上留下半个脚印。
刘老憨看着他飘向自己家的方向，心里竟有点发懵——这鬼不仅没害他，还帮他补了锅？他捡起地上的烟袋，摸了摸棚子里的铁炉，还是热的，铁砧子上还放着没敲完的铜钉，都是真的，不是幻觉。
第二天一早，刘老憨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往灶房跑。灶台上，那口破铁锅果然在，锅沿上的铜钉亮闪闪的，还带着点余温，像是刚补好的。他赶紧去张老黑家，推开门就看见张老黑躺在床上，盖着两床棉被，脸烧得通红。
“老憨？你咋来了？”张老黑的声音有气无力，“我这风寒折腾了一晚上，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今儿个补不了锅了。”
刘老憨把昨晚的事说了，张老黑听得眼睛都直了：“你说啥？有个男鬼帮我补锅？还知道李寡妇家的铜壶漏了？”
“不光知道，他还帮我把锅补好了，现在就在灶台上呢！”刘老憨急着证明，拉着张老黑就要去看。
张老黑挣扎着起来，跟着刘老憨去了他家灶房。看见那口补好的铁锅，张老黑愣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我知道是谁了！是二十年前那个补锅的陈阿婆！”
“陈阿婆？”刘老憨愣了，“你不是说她是女的吗？昨晚那是个男的啊！”
“陈阿婆当年就是穿灰布衫，左眼盖着黑布，”张老黑叹了口气，“二十年前，她在咱村补锅，有天晚上补完锅往家走，掉进冰窟窿里没了。她生前最疼我，说我手巧，以后肯定能当个好补锅匠，没想到她成了鬼，还来帮我。”
刘老憨这才明白，原来昨晚那个“男人”，是陈阿婆变的。他想起陈阿婆泛着铜绿的眼睛，突然觉得不那么怕了——毕竟是个帮人补锅的鬼，总比害人的鬼强。
从那以后，村西头的补锅棚子每天半夜都会亮灯，陈阿婆的身影总会出现在棚子里，帮人补锅、补壶、补铁铲。村里的人刚开始怕，后来见她只干活不害人，还把东西补得比张老黑还好，也就不怕了，反而主动把要补的东西放在棚子门口，第二天一早准能拿回来，补得又快又好，还不用给钱。
有次李寡妇把漏了的铜壶放在棚子门口，第二天早上拿回来，不仅补好了漏，壶身上还多了朵铜绣的小花，精致得很。李寡妇高兴得不行，买了块花布放在棚子门口，对着空气说：“陈阿婆，谢谢你，这布你拿着，做件新衣裳。”
第二天早上，花布还在，旁边却多了个铜制的发簪，上面也绣着小花，正是李寡妇喜欢的样式。李寡妇拿着发簪，眼泪都掉了——她年轻时就想要个铜发簪，可一直没舍得买。
王二柱家的铁铲补好后，铲头上多了个铜制的护手，再也不怕劈柴时伤到手。王二柱感动得不行，扛了袋麦子放在棚子门口：“陈阿婆，这麦子你拿着，磨成面蒸馒头吃。”
第二天早上，麦子还在，旁边多了把铜制的镰刀，比王二柱家的旧镰刀快多了。王二柱拿着镰刀，逢人就说：“陈阿婆是个好鬼，比有些人还强呢！”
刘老憨也把家里的烟丝放在棚子门口，第二天早上烟丝还在，旁边多了个铜制的烟袋锅，比他原来的那个还精致。刘老憨每天都用这个烟袋锅抽烟，逢人就炫耀：“这是陈阿婆给我做的，比城里买的还好！”
张老黑的风寒好了以后，想去补锅棚子帮陈阿婆，可每次一到半夜，就困得睁不开眼，第二天早上醒来，棚子里的活都干完了，补好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边。张老黑知道，陈阿婆是不想麻烦他，也就不再去了，只是每天早上都会去棚子里打扫卫生，给铁炉添点煤，算是帮陈阿婆的忙。
有次村里来了个外乡的货郎，听说村西头有个“补锅鬼”，觉得新奇，半夜偷偷去看。他躲在老柳树后面，看见棚子里亮着灯，陈阿婆正拿着锤子补一口破铁锅，动作熟练得很，一点不像鬼。货郎看得入了迷，不小心踩断了树枝，陈阿婆听见动静，朝他看了一眼，货郎吓得转身就跑，不小心把货郎担掉在了地上。
第二天早上，货郎回来捡货郎担，发现担子里的破铜铃、漏了的锡酒壶都补好了，还多了个铜制的小算盘，正是货郎一直想要的。货郎拿着小算盘，对着棚子鞠了一躬：“陈阿婆，谢谢你，我以后再也不不信鬼吓人的话了。”
从那以后，外乡的人也知道了村西头有个“补锅鬼”，都特意把要补的东西送到棚子门口，第二天早上准能拿回来，补得又好又精致。有些人还会特意绕路来看看，想见识下这个“好鬼”，可每次都只能看见棚子里的灯，看不见陈阿婆的身影——陈阿婆只在半夜出来干活，白天从不露面。
有年冬天特别冷，雪下得比往年都大，补锅棚子的帆布被风吹破了，陈阿婆还是每天半夜出来干活。张老黑看不过去，找了几个村民，给棚子换了新的帆布，还砌了堵土墙，挡住了风。
那天半夜，刘老憨起夜，看见补锅棚子的灯比往常亮，还听见里面传来“叮当”的打铁声，比平时更响，像是在庆祝。第二天早上，棚子里多了十几个铜制的小铃铛，每个铃铛上都刻着村民的名字，张老黑、刘老憨、李寡妇、王二柱……一个都没少。
村民们拿着小铃铛，心里暖暖的。刘老憨把铃铛挂在自家的屋檐下，风一吹，“叮当作响”，像是陈阿婆在跟他打招呼。李寡妇把铃铛挂在铜壶上，每次烧水，铃铛都会响，像是陈阿婆在说“水开了”。
后来，村里的人在补锅棚子旁边立了块木牌，上面写着“陈阿婆补锅处”，还在木牌旁边放了个木盒，里面放着村民们给陈阿婆的东西，有花布、有烟丝、有麦子，还有孩子们画的画。每天早上，木盒里的东西都会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精致的铜制品，有发簪、有烟袋锅、有小算盘，还有孩子们喜欢的铜制小玩具。
张老黑年纪大了，补不动锅了，就把补锅的手艺传给了儿子小张。小张刚开始不敢半夜去棚子，后来在张老黑的鼓励下，半夜去了棚子，看见陈阿婆正在补一口破铁锅，动作熟练得很。小张不敢打扰，就站在旁边看，陈阿婆看见他，笑了笑，把手里的锤子递给了他，教他怎么补锅、怎么钉铜钉。
从那以后，每天半夜，补锅棚子里都会有两个人影，一个是飘着的陈阿婆，一个是站着的小张，“叮当”的打铁声在村里的夜里回荡，温暖又安稳。
刘老憨还是每天蹲在院门口抽烟，听着村西头传来的“叮当”声，心里就踏实。他常跟村里的年轻人说：“陈阿婆虽然是个鬼，可她的心比有些人还热。她一辈子就喜欢补锅，就算成了鬼，也没忘了这份喜欢，还想着帮衬咱村里人。这样的鬼，咱得记着她的好，不能忘了。”
年轻人听了，都点点头，每次路过补锅棚子，都会对着棚子鞠一躬，像是在跟陈阿婆打招呼。有时候，他们会看见棚子里的灯亮着，听见“叮当”的打铁声，就知道陈阿婆还在，还在帮着村里人补锅，补那些破了的、漏了的东西，也补着村里人的日子，让日子过得热热闹闹、稳稳当当。
有次下大雨，补锅棚子的土墙有点塌，村民们赶紧找来材料，把土墙修好了，还在棚子里搭了个小台子，放着陈阿婆用的锤子、铁砧子，还有村民们给她的东西。那天半夜，补锅棚子里的灯亮了一整晚，“叮当”的打铁声也响了一整晚，像是陈阿婆在跟村民们说“谢谢”。
第二天早上，棚子里多了个铜制的牌匾，上面刻着“匠心永存”四个大字，字体工整，还泛着铜绿，正是陈阿婆的手艺。村民们把牌匾挂在棚子门口，风一吹，牌匾上的铜绿闪着光，像是陈阿婆在笑着看他们。
从那以后，村西头的“补锅鬼”成了村里的传说，也成了村里的福气。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补锅棚子的灯总会在半夜亮起，“叮当”的打铁声总会在村里的夜里回荡，像是在告诉所有人：只要心里有热爱，有牵挂，就算成了鬼，也能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把善意传递给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