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看着d一从控制室出去,右转再左转,坐电梯。
电梯按键停留在顶层,那里是d号基地唯一一处实验室。
跟踪的人影仿佛确认了什么一般,发出冷冷的一声嗤笑。
电梯的反光照出他的模样,赫然是那名叫十二的队长。
与底层那浸透了血污,锈迹,腐败和绝望的阴暗截然不同。
实验室白得毫无生气。
墙壁,天花板,地面,全部由某种无缝的,泛着微弱光泽的白色复合材料铺就,一尘不染。
来往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看到d一后,恭敬停下敬礼:“长官。”
d一微微点头,开口询问:“实验品目前情况稳定吗?”
几名研究员互相对视几眼后,脸上表情显得有点为难:“自从分裂体逃走后,实验品的生命体征就在逐渐消失,我们用尽任何手段也无法维持。”
又是一个坏消息。
d一嘴唇绷得紧紧的,脸上的表情几乎无法维持。
“长官,依据我们的推测,实验品最多只能再撑三天,如果您……”
d一没听这人说完就猛地转身。
她走得很快,且目标明确,直冲向实验室核心区域那道厚重的隔离门。
权限验证的光束扫过她的指纹,合金门无声滑开。
一股比外面更冰冷、更浓烈的消毒水和低温维生液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里的光线是纯粹的冷白,将一切都照得惨白而清晰。
d一的目光牢牢锁定在特制玻璃之后。
透过淡蓝色维生液,可以看到一张过分苍白的脸。
双眼紧闭,唇色浅淡,没有一丝人气。
耳后隐约的黑色斑纹昭示着她的身份,曾经的强化者之一。
但是相比于其他强化者,她的特殊之处在于,可以维持自身肉体不变。
也就是永远维持一种模样,不会被污染。
因为这份特殊,她引来了觊觎,被当作实验品关了起来。
跟在d一后面过来的研究员试着重提自己之前的想法。
“长官,恕我直言,与其眼睁睁看着实验体死亡,您还不如开启血肉替换计划,利用这具躯体重生。”
以往每当他如此说的时候,总会引来一声呵斥。
但是今天却只听到d一轻到近乎叹息的声音:“出去,关上门,让我一个人静静。”
研究员心知她已经动摇,只是迈不过心里那一关,便伸手在仪器上点了几下,使得层层特质玻璃升起,随即离开。
密闭的空间内转眼间便只余下d一自己。
不,还有她对面的女人。
d一疲惫的靠在玻璃上,伸手似乎要触碰女人的脸。
可当她看清自己手臂上那些扭动着,要从皮肤的束缚中冲脱出来的黑色蠕虫后,又下意识将手缩了回去。
因为动作太猛,腕骨磕到了身侧某样设备,黑色斑纹蠕动,带来尖锐的刺痛。
异化后的部位会对痛觉十分敏感,对于正常人来说一些细小的伤口也会十倍扩大,这种痛感会更加折磨他们的理智。
d一按住受伤的位置揉了揉。
由于动作的原因,一点被衣袖遮挡的手臂皮肤露了出来。
相比于其他被污染的位置,那一块显出过分的干净,隐约可见几个模糊的字迹轮廓。
d一揉着揉着,目光开始发散,显得有些怔怔的。
她知道,自己一直坚守的防线在逐渐消失。
尤其是亲眼目睹了变异之后的惨烈画面,她无法保持平静。
更别说,现在就有一个为她准备好的身体在等待着她。
所谓血肉替换计划,就是另外寻一具完好的躯体,在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遭受污染之后,随时切割下来替换。
相比于昂贵的机械装置,廉价的血肉用起来显然更加方便。
只不过由于这项计划过于反人类,在世俗意义上是被禁止的。
经历许久的思想斗争后,d一缓缓闭上眼,宛如下了什么决定一般。
她不能死。
也,不想死。
就在这时,d一头顶忽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防御网遭到攻击。”
“警告,防御网遭到攻击。”
“重复!最高级别警报!外部防御网正遭受高强度攻击!”
d一蓦然睁开双眼,纷乱的思绪被尽数压下,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兽潮怎么又来了?
出于指挥官的本能,她转身就要开门出去。
结果刚握住门把,要验证指纹开门的时候。
“检测到污染源……滋……”
“滋滋……系统错误……”
一阵电流乱码声响起,控制屏幕瞬间被毫无意义的雪花覆盖。
紧接着,滋啦——边缘零件激出一阵火花,刺鼻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
一个无比绝望的事实摆在面前。
门被锁死了。
基地之外。
坐在巨鹰背上的游夏一只脚踩在前头维持平衡,额发被风吹起,露出微微眯起的双眼。
缠在他肩膀上的小白蛇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舌头扬起,嘶嘶吐信。
“老许你说,唐姐在d号基地的可能性是不是变大了?”
游夏伸手将小白蛇按下,顺带对许从任说道。
许从任:“总之,先按照刚才计划的来吧。”
“好勒。”游夏说完,对着身后的数十只巨鹰下令,“给我,继续撞。”
看起来很帅,实则是在“狐假虎威”。
站在游夏身后的叶舟将手放到嘴边,尖锐的哨声撕裂沉寂。
被污染尘雾笼罩的灰败天空中,陡然传来密集而沉重的振翅声。
无数漆黑的影子刺破沙雾。
刺耳的警报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哀鸣,在基地的每一个角落响起。
猩红色灯光疯狂闪烁,将通道内冰冷的金属墙壁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防御网破损!”
“观测窗损毁!”
“防空武器离线!”
控制室内,本以为危机已经结束的人们被陡然响起的警报声刺破了耳膜。
而屏幕上显示的画面更是令他们惊骇到膝盖发软,踉跄后退。
近乎上百只的变异兽几乎在瞬间撕裂了污浊的空气,以俯冲轰炸的姿态,开始了对d号基地的狂暴攻击。
有人手忙脚乱,试图调集防御,却发现核心权限如同被冻结,指令无法下达。
“长官呢?!”
“长官去哪了?!”
“权限锁死了!我们无法调动核心防御!”
此起彼伏的慌乱问询声在充斥着警报噪音的空间里响起,充满了无助与惊惶。
冷眼看着这一幕的十二嗤笑一声,随即大步走到主控台前,“你们这群蠢货,还没发现吗?d一已经跑了!”
声音精准地刺穿了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所有人动作一僵。
这个指控太过惊悚,却又在绝望的当下,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合理”性。
“跑了?!”
“不可能!”
“长官怎么会……”
十二声音拔高,带着煽动性的尖锐:“白塔每年一次的狂欢夜,会提前三天把消息送给各大基地,这是底下的人唯一能登上白塔的机会。”
“所以d一提前跑了,把我们所有人都丢在这里,一个人跑了!”
“不!长官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一名年轻的士兵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反驳道。
“不是?” 十二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猛地跨步上前,揪住那名队员的衣领,将他按在前头的屏幕上。
“你给我睁大眼睛看看……”十二指着外部摄像头传回的,那些聚集起来的密集阴影,“看看,看看我们引以为傲的防御!看看这些该死的畜生!没有指令,没有有效的反击。d号基地现在就是一块摆在砧板上,可以任人宰割的肥肉!”
他凑近那名队员的耳朵,“你告诉我,在这种时候,我们的‘长官’,她去哪了?嗯?!”
十二的一番话犹如最锋利的刺刀,划开了在场所有人内心深处妄图欺骗自己的侥幸表象。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控制室。
反驳的声音彻底消失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啜泣。
“救援呢……” 有人失魂落魄地喃喃,“我们明明……很久之前就发出了最高级别的求救信号……”
十二松开那名队员,任由他瘫软在地。
他用一种漠然的语气道:“或许是被污染阻断了信号,又或许我们被白塔被其他基地,彻底抛弃了。”
“不,不可能……”
“不……”
“现在,面对现实吧各位,在这样高强度的内外夹击下,我们还能坚持多久?” 十二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惨白绝望的脸,“一旦最后的防线被攻破,我们的下场又是什么?”
不是沦为变异兽的口粮,就是被污染扭曲成怪物。
同为防卫队队长的另外一人脸色铁青的开口:“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十二笑了一声。
那笑容在红色灯光映照下显得如此狰狞。
“很简单。”
他说出早就计划好的想法,“那些尚未苏醒的纯人类,是我们目前唯一的救星。”
“将他们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丢出去,用新鲜的血肉和‘纯净’的气息,吸引走大部分变异兽的注意力,为我们争取宝贵的时间。”
“另一部分……”
十二的脸被污染侵蚀如同地狱恶鬼,嘴唇蠕动着,吐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当作我们的口粮。”
“有他们的肉作为抵御污染的道具,足以让我们乘坐飞行器穿过黄沙,抵达b号基地。”
即使是已经绝望到麻木的人,也被这赤裸裸的,突破人性底线的提议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方才开口询问的队长下意识惊呼出声:“你疯了!”
他脸色快走两步,一把抓住十二的胳膊,妄图让他清醒:“那些是人,活生生的,会说话的人。”
“哦?”十二微笑着看向他:“那群被制造出来的,白塔高层玩废了玩烂了丢给我们的工具,也能叫作,人?”
“不,我反对……”
没等这人说完,早有准备的十二一挥手,他底下的士兵已经将这人抓起来,随手扔到了外头。
而后十二转身看着室内众人:“现在,谁赞成谁反对?”
没有人说话。
即使有微弱的抗议,也在十二方才那番话后,被源自生存本能的沉默所吞噬。
游夏觉得时候已经差不多了,便准备开启下一步行动。
谁知腰上那只手如同焊死了一般,死死捆住他不动。
“舟哥,我们刚不是说好了吗。”游夏略带无奈的解释道:“你在这继续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趁机潜进去,找到另一半唐姐。”
叶舟不为所动。
耍赖耍得理直气壮。
小白蛇慢吞吞的从游夏脖子上滑下来,张嘴就要冲叶舟咬过去。
嘎嘣一声,咬到了骨头上。
叶舟抽回手,站到了游夏对面。
长出了些许血肉,隐约可见原本模样的一张脸直直对着游夏,嘴唇微动,吐出几个字。
“等……你……”
游夏看着他执着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
摸了一把叶舟头顶软乎乎的兽耳,游夏选择性忽略掉了沾染一手的黏腻黑血。
“好好好,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之后,游夏带着小白蛇,翻身从巨鹰身上跳下去。
他的身影顷刻间被变异兽搅起的风沙淹没。
叶舟盯着看了许久,才慢吞吞的挪开目光,坐在巨鹰背上默默等待起来。
在经历连续不断的兽潮冲击后,d号基地如同一个被捅破的巨型蜂巢。
刺耳的警报声永无休止地在头顶盘旋,与各处传来的充满惊惶的喊叫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令人神经紧绷的末日交响。
游夏的身影像是一尾活鱼,悄无声息地融入混乱的基地当中。
他套上了从某个倒霉士兵身上扒下的作战服,用头盔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冷静锐利的眼睛。
从外表看,与那些在通道里奔跑呼喊,盲目逃窜的强化士兵没有任何区别。
尤其是现在,防御系统锁死,指挥官不知所踪,士兵们像无头苍蝇,操作员们束手无策。
恐慌如同病毒般蔓延,没人有精力去仔细甄别一个平平无奇的士兵。
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苦寻许久的纯人类就在自己眼皮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