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被含住并且不断往下滑落的人。
昏迷不醒，脸色苍白，身上衣物破损染血，头上两个半透明的系统标识大字，正是需要被帮助的玩家。
失去一角心脏加上坠落的冲击，游夏生命体征极其微弱，徘徊在强制弹出副本的边缘。
如果不是消化完所有怨念的小红鱼拼着命把游夏拽回来，估计这会他已经撑不到008出现了。
但是因为副本的设定，所以游夏还在被不知名力量往下拽。
小红鱼只能尽力含住自家主人，在他快掉下去的时候使劲吸溜回去。
就这样一滑一收。
红鱼体内的吞噬力量勉强和规则打个平手。
游夏已经被鱼像冰棒一样嗦来嗦去，浑身都是黏糊糊的口水。
008：？
以绝对分析着称的数据生命，对眼前这一幅诡异画面产生了短暂的逻辑过载。
这算什么？
新型的玩家自救方式？
还是某种未知的bUG表现形式？
悬浮在半空中的008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人性化的迟疑，“那个，你要不先松嘴？”
“呜——！”
小红鱼猛地一甩尾巴，凶狠的瞪视着008，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警告与敌意。
敢把我主人抢走，弄死你。
008沉默了。
他可没有安装跟一条鱼沟通的语言系统，只能采取更直接的方式。
权限的力量暂时覆盖了小红鱼的吞噬之力。
游夏被这股力量硬生生从鱼嘴里拔了出来。
小红鱼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啸，却怕伤及游夏，没敢用力。
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主人被忽然出现的家伙抢走。
008单手揽住游夏，一手摸到他后脑的位置，找到那颗被钉入的钉子，用力一按。
纵然是已经昏迷过去的游夏，也露出了痛苦的神态。
008垂眸看着，视线并未动容。
只是空出的那只手，轻轻擦掉了游夏眉心处蜿蜒流出的血。
接下来应该将选手送至山顶，完成最终任务。
正当008准备上去的时候，忽然觉得眼前一黑。
是变大的红鱼把他也吃了进去。
008：……
饶是他身为数据毫无感情，此刻也冒出来一个极其不和谐的念头波动。
这什么都敢往嘴里塞的坏习惯，到底是谁教的？
吃下去的一瞬间，小红鱼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这人的灵魂，很熟悉……
又把人吐出来，小红鱼仔细打量着008。
看不清脸，没关系，灵魂能看到。
呼……对了，就是他。
之前和主人在一起的人。
小红鱼欢快的凑到008身边，甩着尾巴拱他。
008不知道这条蠢鱼想干嘛，也没跟它在这浪费时间。
将游夏换了个姿势，双手环抱，然后直接冲上山顶。
速度极快，甚至连小红鱼都跟不上。
008可以无视副本规则之力带来的重压，小红鱼却游得格外艰难，整条鱼都像陷进了泥沼之中。
山顶已经彻底被雾气所笼罩。
不是寻常的雾气，像是一种过于浓郁黏稠而生出实体的白色胶质。
站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很容易就会产生不安的感觉。
因为无法确定，这冰冷湿黏的触感究竟是雾，还是某种可怕的生物正悄悄的凑过来，贴在皮肤上舔舐。
008双手抱着游夏，往前走了一步。
以他为中心，淡蓝色的光晕逐渐扩散，将接触到的雾气全部吸纳。
“滴滴滴——！污染浓度超标。”
“警告：吸收单元负载过载，污染指数突破安全阈值上限。”
只有008能听到的警告声正在他脑中扩散。
仅仅吸纳了这一小片的污染，指数就已经到了顶点，由此可知，孕育出污染的怪物是如何的强大。
难怪会通关失败……
008微微低头，数据构成的视线在游夏苍白失血的脸上扫过。
又很快抬起来。
他不再试图将雾气赶走，冰冷的机械瞳孔微微转动，很快锁定到了不远处的它。
一个不具有人形，纯粹只能带来污染的怪物。
哪怕还拖着勉强可以称得上完整的具体，那被雾气充盈的双眸，缠绕在她身后的鬼手，也在清晰的表明着这一切。
污染的源头，死亡与怨念扭曲而成的怪物。
“开始执行任务。”
“清理程序即将开始。”
在008手腕处，蓝色的数据流就此凝结。
带有强制效力的系统公告，直接在这个副本内写入。
“选手游夏，最终任务更改成功，消灭山巅地缚灵。”
宣告完成的刹那，数据流不再迟疑，迅速窜出。
粗壮的电流带着不属于规则限制的强硬力量，无视剧烈翻腾的鬼手和崎岖的树枝，直接缠住怪物全身。
而后，执行抹杀程序。
最先被清除的是那些代表污染的雾气。
在电流的冲刷下，构成雾气的污染能量被迅速分解。
再然后，是鬼手。
化为一滩滩粘液滴落。
最后才是怪物本身。
它主要的手段是污染理智，诱使自杀，本身并不具备强悍的攻击力。
因此在数据流的压制下，怪物单膝跪倒了下去，砸在冰冷坚硬的山岩上。
挽在侧边的长发在两股力量的冲击下溃散，发丝扬起又落下，露出似霜如雾般的眉眼。
眸色疏冷平直，眼睫低垂，覆盖着仿佛永远不会融化的雪。
蓝色，很符合冰雪的颜色。
山上再一次下起了雪。
雪花落在数据流上，将无形的数据冻结成凝固的冰块。
一击不成，008完全可以再来一次。
但是……
一种陌生的波动，不知道是运算错误还是代码紊乱，总之很奇怪的感觉突兀出现，让他流畅的执行程序无法再进行下去。
008因此而停顿。
直到沉闷的嚎叫划破这僵持的局面。
是终于游上来的小红鱼。
它嘴里还衔着一片金红交错的花瓣。
没错，就是怪物没留住，被风吹走的那一片。
花瓣里带着磅礴的花神之力。
也许主人吃下去就能恢复了。
怀抱着这样单纯的想法，小红才吭哧吭哧的去把花瓣找回来。
它甩动着鱼尾巴，来到008身边，将花瓣往前推了推，示意他将花瓣喂给游夏。
008的注意力被暂时拉回来，接过花瓣，感受着其中所蕴含的浓郁力量，又放到游夏眉心，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昏迷过去了。
属于神明的心脏一角都被挖了出来。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疑问刚从源代码数据库里一闪而过。
紧接着008就得到了答案。
因为在他预备把花瓣重新塞回游夏体内的时候。
花瓣却仿佛生出自己的意识一般，轻巧的挣脱出来，直接飞向了正前方还跪在地上与数据流僵持的怪物。
此时此刻，雪下得很大。
密集的如同有人直接倾倒下来。
游离于副本之外的008不会受到影响。
被008护在怀里的游夏同样如此。
只有怪物几近被雪掩埋。
没有人会为一只即将被“清理”的怪物挡雪。
冰冷孤绝，走向消亡。
这似乎是怪物的宿命。
哪怕008并未继续动手。
直到花瓣飘过来的时候。
璀璨的金光层层扩散开来，融化了每一片落下的雪花。
它在为怪物挡雪。
然后又将自己送入已经支离破碎的怪物身体内。
属于花神最精纯的本源力量明明应该与怪物毫不相干，却又莫名其妙的与之融合到了一起。
它滋养着怪物的身体，使得怪物空空荡荡的胸腔处，那已经被怨气虫子吃干净的心脏重新生了出来。
一下。
又一下。
“咚……咚……”
心跳声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雪。
唐依柔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的目光，越过飞舞的雪花，越过残存的白雾，越过规则与数据锁链的禁锢，落在了对面那个面容模糊在数据光晕后的青年身上。
静静的注视。
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
相见却不相识。
最残酷的事莫过于此。
“当前任务未完成。”
“继续执行抹杀程序。”
008核心程序中的迟疑被更高级别的任务指令覆盖。
他眸色冰冷，五指一收。
咔咔两声。
数据流部冰壳寸寸龟裂，簌簌剥落，重新活了过来，散发出强烈的抹杀意志。
电光映亮了苍白的脸和疏冷的眉眼。
唐依柔后退两步，险之又险的避开。
在008脸上极快地停留了最后一瞬，她再没有丝毫迟疑。
如同之前的游夏一般，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
决绝的淡影瞬间被吞没。
山巅风雪依旧，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恭喜花神游夏成功通关苦行之山副本。”
系统的播报声适时响起。
炽白光芒在008面前迅速构建出稳定的传送通道。
“通关奖励结算中……即将传送……”
然而，008脑中却持续回荡着女人的那一眼。
他这具纯粹的，由数据和代码组成的身体，似乎第二次出现了波动。
上一次还是在........
008不由自主地下移，放在怀中人的脸上。
是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成功了就立刻把人带出来。”
王晓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强行打断了008那短暂茫然。
“收到。”
他再次说出这两个字，收紧了抱住游夏的手，跨入了传送门当中。
后台屏幕上，有关于游夏的一系列红色警告终于彻底熄灭，不断刷新的异常数据流也趋于平缓。
王晓明呼出一口气，调出游夏那份加密等级极高的个人档案，顺手就在名字后面打上已合格三个字。
字体自动转为醒目的鎏金色，象征着某种不可逆转的权限授予。
终极舞台，游夏已经可以进入了。
前提是，熬过那场精心策划，堪称炼狱的真人秀。
这将是最残酷的筛选与考验。
“在此之前，我是不是应该先去见一个人。”
王晓明自顾自说了一句之后，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那个连接着高维存在的特殊通讯器。
这个时间段，祂们应该正在“狂欢”，所以王晓明可以适当的做一些小动作。
他响指一打。
另一个与他外表完全一致的身影凝聚成形，接替他坐在了主控台前。
复制体”略显呆板，但应对常规的监控与通讯任务，已然足够。
王晓明满意的点点头，而后他消去自己的脸，随手撕裂空间，通过无法被捕捉的归零地进了游戏的竞技场区域。
自从和游夏分开之后，狼也到了他该进副本的时候。
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倒霉，进了一个高级Npc常驻的副本。
这些高级Npc虽然也受到副本规则的束缚，但他们通常会具有自己的意识，拥有个人喜恶与恶趣味。
相比于那些遵循游戏设定，日复一日重复既定逻辑的Npc更为难搞。
此刻，狼就被逼到了绝境。
他面前站着一个脸上涂抹着厚重油彩，嘴角咧出夸张弧度的小丑。
小丑歪着头，脖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你确定要和我开启一场赌局吗？”
否则呢？
副本的主线任务线索在小丑这里彻底断掉，所有可能的逃生路径都被它堵死。
狼在心里暗骂一句，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两个字：“确定。”
小丑的笑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欢快，“嘻嘻嘻.....真是个明智的选择啊。”
它动作夸张，如同在做一场舞台表演，又像是华丽的魔术。
在纷飞的扑克牌中，先变出两把椅子。
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狼向后一拉。
他重重跌坐进那椅子上。
冰凉刺骨，坚硬得硌人。
狼下意识地低头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无数个扭曲缩小的骷髅头紧密镶嵌，黑洞洞的眼眶死死盯着他。
假的！
都是幻觉！
是这变态小丑用来搞崩玩家心态的拙劣把戏。
狼用尽全部的意志力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尽管他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小丑似乎对他的恐惧反应非常满意，扑克牌在他异常修长灵活的手指飞舞，一张张扬起又落下。
“玩什么呢。”小丑随手抓住一张鬼脸牌，用那锋利的边缘敲着自己的下巴，似乎在思考。
“啊哈！想到了！”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享受着狼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就玩我最喜欢的比大小吧。”
“开局一人三张牌，然后分别摸牌两次，摸牌时可放弃一张手牌，最后手牌点数加在一起，点数多的赢。”
规则简单到近乎儿戏，纯粹考验运气。
虽然狼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但箭在弦上也容不得他多想，最后只能答应。
发牌的过程安静得诡异。
没有洗牌的沙沙声，没有纸牌划过桌面的轻响，三张牌悄无声息出现在狼的面前。
狼深吸一口气，伸手抓起牌，指腹能感受到牌面那种滑腻的触感。
他屏住呼吸，将牌拢到眼前，小心地掀开一角。
看清楚的那一刻，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喜色。
是最大的点数。
再没有比这更大了的。
这还有什么抽牌的必要吗？
狂喜冲昏了头脑，狼几乎想立刻把牌摔在桌上，宣告胜利。
谁知牌的背面，充当装饰作用的鬼脸却从中探出来，
崎岖拉长的脸缠住他的手，发出尖细的笑声。
“嗬嗬……别急呀……”
“别急呀……嘻嘻……”
“是呢，别急呀。”
桌子对面，小丑单手托着腮，眸子微微眯起，好似在看着一个不守规矩的对手，“不抽牌，可不能算呢。”
狼咬了咬牙，抽就抽，大不了把抽来的牌弃掉。
抽到的第一张牌很小的点数，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弃掉。” 他看也不看就扔了出去。
第二张牌抽出，同样点数寒酸。
“弃掉。” 依旧毫不犹豫。
“哎呀呀，真是太干脆了点，不需要……思考一下吗？万一……我是说万一哦……你输了呢？你的灵魂，可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哦……嘻嘻嘻……”
狼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强迫自己忽略小丑的干扰，打算直接掀牌，结束这场无聊且诡异的赌局。
“开吧。”狼斩钉截铁道：“应该是我赢了。”
最大的点数，根本无需计算，除非是平局，否则必胜无疑。
他是这么坚信的。
“嘻嘻……嘻嘻嘻嘻……”
谁知对面的小丑却发出一声嗤笑。
用着那副刻意拖长的，恶心腔调，慢悠悠开口：“不对啊。”
“334，加一起才十三点。”小丑指尖夹着两张牌，轻轻晃了晃：“根本不用三张，我就能比过你哦。”
狼豁然瞪大眼，死死盯住刚被他自信满满甩在桌上的三张牌。
牌面清晰。
两张红桃3，一张红桃4。
犹如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
那刺眼的红色讥讽的回望着他。
怎么可能？！
分明……分明刚才看的时候……
狼浑身一激灵，立刻反应过来。
他扔出去的那两张，那两张牌。
他欲要伸手去把牌拿回来。
那冰冷的鬼脸却从牌上滑了下来，在他手背上游走。
“赌局……已经结束了哦。” 小丑的声音失去了所有的戏谑与起伏，无情的宣告着：“你，输了。”
“不对！是你做的手脚！我的牌分明是……”
“分明是三张K是吗？”
小丑托着腮看他：“可是两张K已经被你扔出去了呀，剩下最后一张，我好心帮你拆分了一下。”
“我没扔！我没扔那两张K！” 狼彻底失控，从椅子上弹起来：“是你做的手脚！”
狼大叫着，面孔因恐惧与不甘而扭曲：“不公平，你在出老千！”
最后三个字一说出来，还在笑着的小丑骤然凝固了神色。
狼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身体瞬间冻僵，僵硬的后退，“不，不......”
小丑的笑声陡然拔高，带着某种极致的残忍。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
“本想着给你个痛快，现在看来，是没必要了。”
光线骤然暗淡，实质化的恶意汹涌而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小丑开启赌局的这处空间忽然被撕裂，一条由高速流动的乱码构成的锁链目标明确，直接缠住小丑，将他拽入了黑洞之中。
并且顺手给狼丢了个通关程序。
“恭喜力神乌狼成功通关鬼屋迷宫副本。”
眼看就要死在Npc手里了。
结果Npc被带走，自己还收到了成功通关的系统通知。
心情大起大落之下的乌狼直到回了空间都没反应过来。
此时被拽走的小丑。
他在归零地里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抬头，盯着对面全身被流动乱码包裹的“人”，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恼火：“真会挑时候，没看我正忙着吗？”
很明显，他们认识。
乱码人开口，带着一种明显的电子杂音：“比较着急，你的自我清除做了没？”
“当然做了！” 小丑翻了个白眼，语气懒散又带着点自嘲，“每天都做，忘得彻彻底底。除了你这团看不清楚的乱码，我现在连自己原来叫什么名字都想不起来。”
乱码人的声音平稳无波，“那就好，顺便告诉你，‘真人秀’的最终选拔，开始了。”
小丑撇了撇嘴：“你着急忙慌地把我拽过来，就为了再提醒我一遍这个？”
乱码人：“你去参加的时候，如果碰见一个让你感觉很特殊的同类，记得帮她一把。”
“同类？” 小丑的语调立刻扬了起来，“又是我的‘小伙伴’之一？男的女的？什么样的？厉害吗？好玩吗？”
“别问太多。”
乱码人打断他，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帮的时候，动作小点，干净利落。我会帮你收尾。事后，你自己必须再做一次彻底清除。听到了没？”
“听到了。还有吗？”
“没了，就这一点。”
乱码人说完，便准备离开。
“哎等等。”
小丑忽然叫住他。
乱码人：“又怎么了？”
小丑从自己胸口的位置扒拉出来一朵开得正好的小花，娇嫩的花瓣颤颤巍巍，被养的很好，根系甚至连接着他的血管。
“这玩意……” 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少有的认真，“是不是……‘游戏’给我种下的？”
乱码人似乎停顿了一下。
归零地的数据洪流在周围无声咆哮。
他最后丢给小丑的话清晰而坚定。
“不是，是一个人给你种的。”
一个人……？
谁？
迷雾之中，那些身影究竟是谁？
游夏试图往前，看得更加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