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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夜幕彻底笼罩了米兰,四周开始逐渐暗了下来。
城内的千家万户以及街边的商铺、酒馆纷纷点亮了烛火。星星点点的温暖光芒,如同散落的星辰,照亮了大街小巷,将这座在战火后本已归于死寂的城市,再次慢慢点燃,变得热闹而富有生气。
虽然已经没有了普罗旺斯大军驻扎时那般人声鼎沸、规模庞大的喧嚣,但作为伦巴第公国曾经的国都,米兰骨子里的活力并未完全消散。随着新秩序的初步建立和戒严的放松,属于米兰夜晚的独特生活也随之悄然开启……
大街上,许多刚刚换防下来、获得休整机会的威尔斯军团士兵们,口袋里装着预支的军赏,三五成群地出现在城内各处。
他们脸上不再有征服者的狰狞面孔,而是带着轻松的笑意,流连于各个商铺之间,精心为远在山谷领地的家人挑选着礼物——或是米兰特有的丝绸围巾,或是做工精巧的银饰,又或者是孩子们会喜欢的甜腻糕点。
街道两旁的商铺管事们早已摸清了这些新主顾的底细,他们站在门口,脸上堆满热情似火的笑容,卖力地吆喝着。甚至有的人用半生不熟的勃艮第语夹杂着手势,极力吸引每一个从门前走过的士兵进店看看。
酒馆里永远是人气最旺的地方,挤满了前来消遣的士兵。麦酒的香气、葡萄酒的醇厚与人们豪迈的谈笑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快活的气息,仿佛要将战争期间压抑的情绪全部释放出来。
而在那些有名的红磨坊门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用娇媚诱人的声音和曼妙的身姿,招呼着往来的客人。
许多钱袋变得鼓鼓囊囊的士兵,在酒精和胜利喜悦的双重刺激下,毫不犹豫地笑着投入了这片温柔乡里,用金币来换取短暂的欢愉和慰藉。
整座米兰城,正以一种顽强而又自然的节奏,努力抹平战乱带来的创伤与恐惧。商贸在逐步恢复,人流在一点点增多,一种基于新规则下的日常生活正在逐渐形成。
虽然曾经掌管这里的统治者已经更换,但这座城市深植骨髓的繁荣基因正在开始悄然复苏,焕发出别样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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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门外威尔斯军团的大营里,随着晚餐时间的到来,士兵们围坐在篝火旁,享用着热乎乎的餐食,高声谈笑。
营地中间,威尔斯军团中军大帐内亮着烛火。亚特与奥多、安格斯,以及神甫罗伯特四人正围坐在那张简陋的长条木桌前,享用着辎重部伙夫刚刚送来的、还冒着腾腾热气的晚餐——一大锅香气四溢的苹果炖肉,旁边还搭配着新烤的面包和几根油光锃亮的烤羊排。
营帐内的气氛轻松而随意,几人暂时抛开了军务的繁重,专心享用美味的食物。
亚特用餐刀切下一大块炖得烂熟的肉块送入口中,随即又亲手拿起一根烤得外焦里嫩的羊排,递给了坐在对面的安格斯,“军士长,尝尝这个,味道不错。辎重部的伙计厨艺是越来越精进了~”
安格斯也不客气,接过羊排,便大口撕咬起来,吃得满嘴流油,连连点头叫好。
安格斯对面,神甫罗伯特似乎对炖肉兴趣不大,他更钟情于杯中之物。
此刻这位信仰上帝的神甫正端着琉璃酒杯,微微晃动,里面盛满的深红色的葡萄酒沿着杯壁不停旋转。只见他毫不顾忌神职人员的形象,仰头豪饮了一大口,发出满足的叹息,然后用袖子擦了擦沾在胡须上的酒渍。
亚特咽下口中的食物,用绢布擦了擦手,目光转向奥多,询问道:“奥多,关于宣扬释放伦巴第公爵及其党羽的事情,进展得如何了?城中居民有什么反应?”
奥多抬头费力地吞咽下口中大块的炖肉,连忙端起桌上的葡萄酒杯,猛灌了一口,将食物冲下喉咙,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放下酒杯,用袖子抹了把嘴,随即坐直身体,将情况向亚特做了汇报:
“回大人,布告已经在城中各处显眼且人群聚集的地方,比如教堂门口、主要集市、城门附近,都张贴了出去,用的是伦巴第语和通用语两种文字,确保识字的人都能看懂。”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截至天黑之前,我们派出去的几十个小队士兵,几乎走遍了米兰城内所有的大街小巷,反复宣告您释放伦巴第公爵等人的决定,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死角。”
奥多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此外,按照您的吩咐,我们还‘邀请’了大量的游吟诗人、街头说书人以及几个颇有影响力的戏团和杂技艺人,让他们在酒馆、广场和旅馆等公开场合,用各种方式宣扬大人您的宽宏大量和仁慈之举。据我了解,效果看起来相当不错,很多平民都在议论这件事。”
亚特听罢,满意地点了点头。
舆论的铺垫已经做足,他随即又将目光投向安格斯,问道:“军士长,你那边呢?人手是否都已经安排妥当?”
安格斯将手中啃干净的羊骨头扔到一旁的盘子里,用粗糙的手背擦了擦嘴,声音低沉而肯定地回答:“大人放心,一切均已安排妥当。挑选的都是绝对可靠、嘴巴严实的弟兄,分成明暗两队,路线、地点、时机都反复推敲过了。”
他拍了拍胸脯,发出沉闷的响声,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光芒,“保证会做得干干净净,神不知鬼不觉,绝不会留下任何把柄,彻底解决掉这些麻烦。”
一旁的神甫罗伯特依旧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听着几人的对话,手中缓缓转动着酒杯,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仿佛这一切都与他的信仰无关,或者他早已习惯了做权力背后的阴影。
亚特端起自己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醇厚的葡萄酒,目光在跳跃的烛火下显得幽深难测。他放下酒杯,对奥多和安格斯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出现不必要的变故。明日正午,就在教堂广场,当着全城居民的面,公开释放伦巴第公爵一行人。奥多,你负责安排押送和释放的仪式,要做得像模像样。军士长,你的人,按照计划行动。一旦他们离开,立即暗中跟进!”
“是!大人!”奥多与安格斯齐声领命,脸上没有任何异议,只有坚决执行的冷峻……
晚餐过后,安格斯与奥多各自领命,匆匆离开了中军大帐,前去安排明日正午那场名为“释放”、实为“送行”的公开仪式。
帐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当亚特正欲再次端起面前的酒杯时,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坐在旁边,一直显得有些沉默的神甫罗伯特。
只见这位神甫脸色微红,带着明显的酒意,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看透世事的淡淡笑意。他身体微微后靠,眼睛微闭,似乎沉浸在酒精带来的微醺与自己的思绪之中,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近日来,亚特整日忙于军务、城防、财富分配以及与各方势力的周旋,极少有时间与这位深得自己信任、往往能提供独特视角的智囊静下心来好好探讨自己当前面临的种种危机和潜在的机遇。
亚特抿了一口杯中残余的葡萄酒,打破了沉默,开口问道,语气带着征询:“罗伯特神甫,不知……您对奥尼西尔家族,可有多少了解?”
罗伯特听罢,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双平日里充满智慧与悲悯的眼睛,此刻在酒意下显得更加深邃。
他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在整理被酒精略微影响的思绪,随即坐直了些,给出了自己的见解,声音带着一丝酒后特有的缓慢和清晰:
“奥尼西尔家族……”他沉吟了一下,“我虽未与他们直接打过交道,但早年游历四方时,曾多次听那些来自米兰或与伦巴第宫廷有联系的教士们提起过。此家族,树大根深,权势滔天,其影响力渗透到伦巴第公国的方方面面,从宫廷政务到商业贸易,几乎无处不在。老奥尼西尔担任首相二十余年,更是将这种影响力推向了顶峰。”
他的语气渐渐变得严肃,带着告诫的意味:“大人,请恕我直言。对于奥尼西尔家族的人,尤其是那位温德尔大人,您务必要多加小心,保持警惕。”
亚特闻言坐直了身体,微微向罗伯特的方向倾斜。
罗伯特捋了捋下巴,继续说道:“他们今日能为了利益和生存,背叛侍奉了多年的旧主,向您献上忠诚和财富;那么将来,若形势再次发生变化,出现更能满足他们欲望或者威胁到他们生存的势力,他们同样可以毫不犹豫地背叛您。忠诚,对于这样的家族而言,往往是可以根据时局称量交换的筹码~”
罗伯特的提醒,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亚特因顺利招揽温德尔而有些发热的头脑上,让他变得更加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