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四十四掐断（上）
邵桀拎着两大兜子外卖的热饮温吞地晃到酒店前台。
背景墙面上的世界时钟有两个沾了点儿水就彻底停摆，被前台的工作人员踩着凳子托摘下来，跟蒙了一层水雾等待整理的覆膜执照副本摆了个并排。
邵桀先扫了一眼桌面上那几个象征着优秀企业的证件牌匾，然后撩起视线看向大堂经理略微有些颐指气使的指尖，顿了两秒，抬手轻轻敲了敲台面。
大堂经理披裹预防失温的薄毯诧然地看向邵桀。她先是惊讶于这张略微有些眼熟的脸，然后循着他的眼神示意看向并排斜停在酒店门前空地上的四台外卖电动车，眨巴着眼睛“腾”地红了脸，着急忙慌地蜷起手指绕过柜台提步迎上前，抖落着“哗啦啦”的薄膜毯子给他递了一张打湿泡软的名片。
“抱歉抱歉，安置住客应该是我们酒店的职责，这怎么还麻烦您帮忙采购……这名片您收下，酒店这边确认好情况之后会有财务联系您报销相关的——”
“刚听门口的保安说酒店厨房也被水泡了，这么多人等在外面，有两个小朋友已经有着凉的迹象，也不是每个人都有防失温的薄毯。再者——”
邵桀耷眼看向潮湿得质地有些恶心的卡片，然后没什么表情地把视线瞥开，他撂下手里的热饮口袋，却只自顾俯身从口袋里挑了一杯标记好的热咖啡，掀抬起视线眺向刚随着检查设施的一行人挤过消防通道的江警官，侧身从大堂经理身边晃开。
“……买这些也是顺带。”
“……所以您的意思是，火情警报很可能是多个点位意外——同时触发的？”
江陌略微游离地晃在人群边缘，眉头紧紧地蹙着不散。她余光瞥见邵桀端着咖啡杯悄默声地凑过来，捧握住纸杯时冰凉的指尖感谢地在他的手背上一点，然后觑着他略抬的眉毛，又勾着指头把从杨糖果房间里“抢救”出来裹了塑料袋的手机塞进邵桀的掌心里面，转头眺向呆坐大堂角落里那棵景观铁树底下的韩律，压低了声音，轻轻地捏了下邵桀的手腕。
“韩律要是还能打开杨糖果的手机，让他隔着塑料袋大概确认一下杨糖果最后一次回复消息或者接打电话的时间……酒店这边四楼和大堂的一部分监控设备被水泡了，调取视频画面可能要费点时间，如果两边失去杨糖果踪迹消息的时间都超过二十四小时，直接报警……你看着他点儿，我看魂儿都没了一半——诶哟，抱歉。”
江陌一心二用地踱着步子，没留神地踩在了张涵的鞋边，搭手把人搀稳，又轻轻地扶住了张经理的肩。
张涵端着肩膀有点儿发抖，八成是衣服打湿着凉的原因，趿拉着酒店的浴室拖鞋紧挨在消防支队到场调查火情的班长身边，听见江陌随口的问话又紧张得凑得更近了一些，“533墙面渗水导致433电源短路，407套房禁烟棋牌室抽烟引发烟雾报警，还有……412喷淋器悬挂衣架，然后——”
“警报前的断电应该是跟533渗水导致433电源短路有关。”消防班长点头，抬手把身边热衷游戏直勾勾盯向邵桀的小队员脑袋掰过来，“不过整体排查下来，虽说没有找到明显且大范围的起火点，不过这几个问题场景评估下来，问题最大的应该是在433隔壁，也就是走廊的杂物间。”
“烟雾探测报警器底下的地面正好有一圈烤烙的痕迹，好巧不巧的杂物间凳子底下扣着一个像是烧过纸的不锈钢盆……”江陌先循着一声憋闷的咕哝回头，漫不经心地往始终缩在人后的客房经理方向瞟了一眼，瞥着她脸上一瞬僵硬绷紧又故作淡定试图找人解围的表情，扭身握紧了张涵的肩。
“……嗯……这个具体的情况我们可能还需要内部确认一下，不过烧纸的铁盆应该不是在密闭的杂物间里使用的，这点基础的消防常识我们还是有的——”
张涵先硬着头皮挺身站出来，话说半道沉了口气，身上的寒战颤抖像是因为心里的一块悬石落地稍微和缓，她抿了下嘴唇，顶着几道明显察觉到事有蹊跷落在她头顶上的视线，缓慢地把颊侧湿乱的碎发别挂到耳朵后面，“但烧纸这个事情……其实算事出有因。酒店433房间……在杨女士入住的前段时间，算是闹出过一点……小麻烦。”
江陌眉毛一抬，掏出手机搭扫了一眼新近弹出的消息框，眉头顿时拧成一团，“张经理，杨糖果入住两周前，刚有一个女孩儿在433的浴缸里割腕殉情，你确定……是小麻烦？”
张涵先怔，后撤半步下意识地看向江陌的手机，转念想到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份，无奈地晃了晃脑袋，“割腕自杀——这毕竟是住客自己的事，我们酒店方面确实有责任，但也已经自认倒霉，给家属支付了相应的慰问补偿，当时浴室的全套设施都做了更换，烧纸也是因为领导那边有些忌讳……”
“可是我们是在走廊外面，消防门旁边的露台烧的纸！”客房部经理有些急切地上前，“领导，我们真的没有在房间里点明火，之所以把那个铁盆扔在杂物间，是因为整理的时候正好有客人从走廊经过，风一吹纸灰的味道太明显，我们就想着抓紧……抓紧藏起来……”
刻意堆放易燃危险物品在先，消防的火场调查到底是以停业整改落地收尾，张涵妥帖地把一众消防的领导送出门外，然后隔得老远，听着那几句车轱辘似的冠冕堂皇，朝着陷在住客讨要说法的包围当间的大堂和客房经理望了一眼。
张涵倒没上前，抱着胳膊安静地站回在协助警方调取监控的工作人员身后，沉默地瞥视着端着一杯咖啡药汤似的闷灌进肚的江陌，绷抿着唇嘴角一抖，好笑地迎着江陌呆愣张望过来的目光摇了摇头，“这儿没外人……江警官，你是不是猜到了？”
“猜到什么？猜到客房部和大堂经理都是老板家来镀金的亲戚？”江陌眉毛一挑，拎起台面上的营业执照，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还是猜到杂物间的铁盆里，可能是有人故意再添了一把火扔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