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四十八帷幕（下）
江陌未置肯否，视线凝在韩律的脸上沉默了几秒，捏着圆珠笔，抵在桌面上“咔哒咔哒”地按了两下。
“你怎么知道杨糖果搬出学校之前，跟黎荔见过面？那段时间你们两个应该已经吵架闹分手……你跟踪杨糖果？”
“我没跟踪！”韩律先是奋力地摇头摆手，脑袋晃悠到半路又蓦地停住，佝偻着抓耙了两下支翘的头发，闷头搓了搓纠结皱巴的脸，总觉得这茬儿怎么说讲听起来都有一股子牙尖狡辩的味道，“就是……我联系不到人的时候……一般都直接去她学校里找。糖果在学校里去什么地方我熟……以前经常陪她在学校里闲逛，所以就琢磨挑个她习惯常去的地儿蹲着，想跟她见面聊聊。”
江陌视线稍偏，瞥了一眼手边上对于此事只字未提的黎荔的审讯记录，眉毛轻轻一挑，“有听到她们两个聊了什么吗？你怀疑黎荔有问题……可不能全靠着口说无凭啊。”
韩律本来就苦哈哈的表情陡然一垮，烦闷地摇了摇头：“当时是在图书馆外头，糖果抱着书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我离得挺远，刚把车停稳就看见黎荔走到她前头……隔了少说得有两百米开外……别说听清楚，我也就只能瞪着眼睛看见她们俩人嘴在动。但这事儿我肯定没说谎——我行车记录仪应该能拍到，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覆盖记录……”
“了解，黎荔的情况关系到杨糖果失踪的报案，我们会根据你的证词继续走访确认……聊聊别的吧——”
江陌盘转着手指间的圆珠笔，端举起平板，低头在连锁酒店假火警的现场监控视频画面上轻轻地敲点了两下，然后拖拽着频闪故障之后恢复了零星几帧的视频，虚虚地在画面角落位置的半个侧影位置稍一圈点：“监控画面显示时间是触发假火警的二十分钟之前。视频里这套看着挺崭新的外卖衣服和头盔——眼熟吗？”
“这个假冒外卖员混进酒店的人是我。”韩律稍微端正了下坐姿，严肃认真地看着江陌无奈的脸，“我犯了错误……虽然晚了点，但我坦白从宽，给我什么处罚我都认。”
“知道是错误还明知故犯？”江陌一言难尽地剜了他一眼：“亏着是没事儿，真要有什么推挤踩踏怎么办？！赔钱你大少爷赔得起，赔命呢？”
“我……我那会儿没想那么多……”韩律后知后觉地脸色一白，喉咙吞咽颤抖地滚动了一下，“但要是……真闹出人命……把后半辈子都搭进去也是我活该……”
“这会儿倒是豁达上了？”江陌恨不得把手里的圆珠笔砸在韩律的脑门儿当间，“怎么想的啊你？假扮外卖混进去，放把火出来再找邵桀跟你一起，替你提供不在场的证明？”
“我也不是真放火，我看好了那个杂物间的烟雾报警器和小隔间铁盆外头没旁的易燃物品才离开的……我担心糖果出事，实在没办法了呀江警官！”
韩律端正了没半分钟的坐姿一塌，懊恼地搓了搓头发：“罗恃的事儿一闹大，学校把状告到了糖果家，好巧不巧地接电话那会儿正赶上老家那边有亲戚办酒席，她爸妈觉得这种事儿闹得亲戚朋友人尽皆知实在丢人，所以联系不上糖果的时候他们压根儿不想管……罗恃的情况我或多或少听说过一些，糖果跟那些老板有过交集，我担心她这么跑出学校会有危险，所以……所以……”
“所以就通过情侣App的定位，找到了酒店这边。”江陌拨翻开纸页，不解地抬眼：“但杨糖果拒不会面，甚至可能还叮嘱过酒店，所以张涵她们也不提供住客信息，你也没有合适的立场报警——那你是怎么知道杨糖果住在433的？”
“我之前不确定糖果住在哪个房间。”韩律摇头，“我只是在酒店大堂偷摸听到过那个客房经理打电话说什么怕433闹鬼的事儿……我往酒店跑过两趟就能看个大概，估计是他们内部有什么矛盾，想在433搞什么幺蛾子，所以我才出此下策，想先借外卖的衣服混进去，照着糖果喜欢住在走廊最末端房间的习惯，一边打电话一边贴在门上听，先找一找试试。”
江陌敛眉，盯着韩律拧攥成一团的眉毛：“结果找到433的时候，正好撞见酒店客房的人端着烧了纸的火盆回来，打了电话听见铃声敲了门却没人理，你就想闹出点儿乱子，让杨糖果自己跑出来见你。”
“……我真没想到，这点儿都不够铺满一个铁盆的布料烧烟能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韩律有点儿悔不当初，唉声叹了口气，“我一直觉得糖果闹着不见人有点儿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儿奇怪，主要还一直能联系到人知道人在哪儿，实在没法随便报警，想来想去只好先找邵桀陪我一起找人，也是看看糖果能不能卖他点儿面子……谁成想到酒店就稀里糊涂阴差阳错地脑子犯抽，惹出这么大的祸来——”
江陌闻言嘶声，抬手一拦：“临时起意？临时起意你哪儿来的外卖装备？”
“诶？邵桀没跟你说过？……哦对，他可能也没见过两回……”
韩律举手示意着江陌掏出他的手机翻看，“邵桀那个公司的地方你上次去过，那附近其实有点儿偏，平时公司中午定个外卖都没人接单，我这不就替大伙儿排忧解难嘛……我直接跑腿她们还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我就注册了个外卖跑腿的账号，她们下单就当给我添油钱，我那个车的后备箱里也一直放着一套外卖的衣服和头盔帽。”
江陌先没吭声，端着手机对准韩律解锁查看后才捋着接单App里的历史记录略微点头，招手示意着身旁的书记员规整之后可以收尾作结，“蓄意纵烟的情况倒是大致对得上，这责任落在头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鉴于你算是主动自首坦白，接下来就看能不能给你争取个宽大处理了……据我了解，酒店那边是打算调解为主，索要赔偿填补亏空，估计免不了狮子大开口——不过你应该也遭得住，缴纳赔偿金这事儿你就认栽，剩下的……”
“等会儿江陌。”
江陌话没说完，半挂在耳朵旁边的耳机里头就被人搭住麦克风敲了两声轻叩，江陌眉毛一抬，视线往屋顶上方的摄像头上一挑，眨巴着眼睛等待她师父不知道怎么晃悠到监控室里，这一嗓子吆喝之后的下文。
顾形“唰啦啦”地搓了两下冒茬的胡渣，端着对讲的麦克风沉声一叹。
“刚中心接到报案，奉南舞剧院……主舞台的帷幕后面发现一具形状诡异的尸体。先把韩律扣下，出趟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