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羽千算万算,终究低估了修士的狠绝。
白杨两家修士血染贾家时,季含微蜷在密室夹层的阴影里,齿尖深深陷进黄莹缝的布老虎。
当血腥气渗过砖缝钻入鼻腔时,她听见外头丫鬟小厮奔走求饶的声音。
贾万千那日恰赴姑母贾兰家辞行,归家推门却见青砖浸血。
他踉跄穿过满地残肢,打开灶台机关时,只见里面季含微正攥着半块焦黑玉珏,嘴里喃喃唱着:
“月儿清,满地霜,柳叶儿依依…………”
借着季家余荫,贾家商铺四十年间遍布三郡。
库房明面上堆着绫罗绸缎,假山腹中却藏着三箱低阶防御法器;莲池底部沉铁箱十二口,皆封着孝敬暗阁的灵石;最隐秘的灶台密室,则存着黄莹当年赠的几本功法残卷。
那日白杨修士破门快得超乎预料,黄羽只好将季含微藏进离她最近的密室里,也就是灶台底下。
当机关“咔嗒”闭合的刹那,修士的剑锋已劈碎屏风——若再迟半息,季含微必被神识扫见。
贾万千归家时,灶台密室的机关已被剑风削去半边。
季含微蜷在狭小夹层里,唇色青白,指尖因缺氧泛紫——若他再晚归半日,这密室恐怕便成了副活棺材。
贾家密室的青砖夹层皆刻着季家医修所绘的“匿息阵“,此阵虽抵不得金丹修士全力探查,却足以瞒过白杨两家派来的筑基修士。
后续种种正如刘青山、徐六、何继业所述——贾家被屠,贾兰遭夫家休弃,贾万千迁回长亭县老宅。
贾万千携季含微迁回长亭县时,满以为白杨两家既已“确认“季家血脉断绝,便该恩怨两清。却未料白烟——季霜白那位形同虚设的正室——竟隔着千里施压。
当年三岁的贾万千在季家药庐养病时,黄莹按正妻规制待客的做派,早让白烟如鲠在喉。纵是稚童无心,白烟却记恨至今。
松月城的徐家为讨白烟开心,在贾万千归乡次日,便派出两名筑基期散修夜探贾府,将“枯荣散“混入贾万千的茶壶当中。
此毒虽不伤性命,却会令中毒者经脉滞涩、咳血不止,慢慢腐蚀中毒者的经脉,从而使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更险恶的是,徐家指使长亭县地痞泼皮屡屡生事:东街混混往贾府泼狗血造谣“贾万千身染恶疮“,西巷货郎散播“贾宅风水克亲“,当时的情况,远比何继业等人说的情况,更加的恶劣。
季含微藏身贾家期间,纵使泼皮日日砸门叫骂“病秧子滚出长亭县“,贾万千始终紧闭宅门,怕的就是白家的爪牙们发现季含微的踪迹。
某日贾万千替季含微梳头时,妆奁底层的测灵石不慎滑落。
女童俯身去捡,掌心刚触到灰白石球,霎时青、赤、金三色光华迸射,映得铜镜粼粼如霞。
贾万千浑身剧震,抓起绒毯裹住测灵石。这物件他再熟悉不过:当年季家医修便是用此石测出他“无缘仙途“,而今三色流转如刀,生生劈开漆黑命运。
贾万千变卖祖传玉佩,暗中联络三百里外青霞观。
观主收下三万俩白银后,终允季含微拜入山门。
临行前夜,他将黄莹留下的东西,也就是藏有季家遗产的芥子布袋系于女童手腕,道:
“此物万不可离身,往后……便靠你自己了。”
季含微入山后,贾万千每季初七必扮作货郎,佝偻着背往青霞观送三千俩银票。
归途总咳得满帕血沫,却仍撑着打理米铺账目,生怕没了供奉,青霞观便会将季含微逐出山门。
两年间,布庄遭人纵火、米仓被投鼠药、掌柜卷款潜逃……泼皮叫骂声中日渐萧条的贾宅,唯剩偏院那株老梅,还开着黄羽亲手栽时的胭脂色。
贾家库房虽未债台高筑,却已典尽浮财。
账册上最后一笔田产变卖的墨渍未干,贾万千又咳着血点算要送往青霞观的灵石——若止了这份供奉,凭祖宅余财确可保他与季含微安度余生。然修士破境需丹药、法器、灵石堆砌,他宁肯日日咽着掺糠的粥,也要从牙缝里省出季含微的灵石。
青霞观后山石壁上,季含微剑痕已叠了三万六千道。晨起练青霞心经,夜半修季家功法,两年间生生将三灵根的平庸资质,磨至筑基中期。
贾家账本上的赤字已蔓至末页。季含微虽晋筑基中期,能炼些低阶丹药稍缓贾万千肩头重担,然破境所需的资源,仍如千斤坠压得贾家喘不过气,修士修行,终究是拿金山银海堆出来的登天梯。
贾万千咬牙放出变卖祖宅的风声,檐角“贾宅”匾额尚未摘下,白家爪牙已闻腥而至。
为首的疤面汉子踢翻门阶盆栽,道:
“这等晦气宅子,三千两银子已经顶天了!贾少爷若肯跪着递地契,我倒能再加五十。”
廊下枯叶簌簌作响,贾万千攥着房契咳出血丝,命小厮赶走了疤面汉子,然贾万千心中清楚,若是再无进账,贾家祖宅或许真要贱卖出去。
其实白杨两家对贾家的迫害,长亭县县令一直知晓,但碍于白杨两家的势力,一直不敢出头罢了。
当初长亭县令徐穆程翻着贾家案卷,砚中墨汁凝成冰碴。
徐穆程望着檐角残月,喉间似哽着秤砣:
“贾家之事……本官纵是心如明镜,又岂敢以卵击石?”
那时贾万千遭受白杨两家的迫害,徐穆程曾在州府暗阁门前等了三个时辰,最终只换回一纸“查无实证“的批文。
此后每逢初一十五,县衙便会“遗失”几袋官仓陈米,巡夜衙役总“碰巧”路过贾宅驱赶泼皮,连给贾万千诊脉的郎中都能领到官家贴补——皆是县令撕开官袍里子挤出的照拂。
徐穆程的暗中援手,如同往沸鼎中倾入一滴清露——贾家米铺依旧被白家爪牙强买田契,季含微所需的东西仍价比千金。
直至两个月前,事情才迎来了转机。
这事情,其实还要从两百年前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