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之言甚有见地,亦合朕意。
去年西方汗阿史那求罗许是见我大唐无暇他顾,欲谋高昌,这事卿等是知道的。
朕派了张将军和侯将军领兵进驻高昌国,突厥人见此,这才偃旗息鼓,派了人来说要与我通商,却只字不提前事。
意甚敷衍,卿等想想,这是不是很像我大唐抚慰属国时的样子?”
听了这话,高表仁也不敢轻易开口了。
这位皇帝陛下是开国之君,马上皇帝,一路行来,催城灭国,武功直追秦汉。
大唐也才立国十载,你瞅瞅都打过多少仗了?那真叫一个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战端稍启,唐军便已蜂拥而至。
皇帝这是又想用兵了?
高表仁不由自主的看向独孤开远,却见这位敛着眼皮,彷如老僧入定,一点动静也没有,心里不由暗骂,这厮倒是沉得住气。
又看了看窦诞,见对方微微一笑,高表仁就知道这厮在看笑话,心里骂了声娘。
不过他却是明白,皇帝又打算开战的话,皇帝想听的一些话却绝对不能从自己口里说出来。
他是谁,鸿胪寺卿。
也许汉时可稍佐兵事,即便是前隋,也能进言军事,可现在嘛……
辽东战事方休,烈气仍存,血犹未干,河北大军裁军在即,若在此时,西域战火又燃的话,朝中的风向可就不好说了。
战端的由头从鸿胪寺这里出……想到这里,高表仁浑身一阵发冷。
这是要仿照汉时旧事吗?
之前李子柔若是被阿史那陪律杀了,还真就不好说,只一颗阿史那陪律的人头肯定不能让大唐满意。
突厥和大唐也许就要开战了的。
当时派李子柔出使是谁提议的来着,哦,是我啊……那没事了。
…………
高表仁一阵胡思乱想。
这时却是窦诞开口道:“陛下,这阿史那求罗和阿史那陪律一东一西,对我大唐皆有窥伺之心。
不过两国交好已有多年,陛下与可汗更是互为……知己,颇类前隋文皇帝与那启民可汗旧事……”
听窦诞在这转来转去的,李破不由笑了笑。
这厮倒是会说话,知道自己向来推崇文皇帝,便拿来作比。
窦诞一直瞄着皇帝的脸色,他和皇帝的恩怨可谓源远流长,皇帝心眼又不大,好像一直记着呢。
每次他来到太极殿,至少都要受些奚落,若再把公务办的差了,皇帝的刻薄话就会一句连一句的涌过来,彷如刀箭,专往痛处戮刺。
此时见皇帝没翻脸……他这才继续道:“阿史那陪律不提,阿史那求罗气势正盛,又是突厥习性,对我不敬也是寻常。
陛下问臣等怎么看待此事……臣只能说事既不在西域,亦不在辽东,还在于王庭之中尔。
臣闻陛下再提会盟之事,想来到时自有结果,若陛下让臣等献策,臣以为,他即敷衍了事,我也随意应付便了。
按照之前惯例,通商而已。
陛下目光如炬,常谋深远,又何必与那得意猖狂之辈斤斤计较?”
窦诞的才能毋庸置疑,窦氏子弟也并非如苏亶所言那样,只靠姻亲故旧成势,窦氏能有今日之盛,除了观望风色,到处联姻的本事之外,人才必不可少。
窦诞这一支之前投错了注,立即毫不犹豫的转换门庭,这些年过去,窦氏和皇室已然呈现出一些亲密无间的趋势,这就是本事。
前隋时高居于上的那些家族,少有能及窦氏者。
如果说高表仁之前所言只及皮毛的话,窦诞的进言就很有见地了,他认为一切都要等会盟之后再说。
而且话里话外也带着,大唐和突厥结好了这么多年,于两国皆有益处,就算一山不容二虎,也要慢慢来,急不得的。
言外之意就是,不管是东方汗阿史那陪律,还是西方汗阿史那求罗,无论他们对大唐抱有怎样的恶意,也不能鲁莽行事。
高表仁的话李破听听也就算了,窦诞的进言却是切中要害。
李破看了看这厮肉乎乎的脸盘子,想了想只道了一句,“会盟之事还未定下,鸿胪寺紧着一些,最好今年秋天成行,拖到明年的话朕怕忍不住脾气,拿这些小汗祭旗。
会盟之日,窦卿可以随驾在侧,参赞左右……”
三人同时起身应诺,高表仁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窦诞,两家算是姻亲,按照辈分来论,窦光大还要叫他一声叔父呢。
他娘的这事闹的,说了半天反而让他占了便宜,高表仁心塞不已,却又不能怨怪于人,谁让人家心思转的比你快呢?
为官就是这般,御前答对,也许一句话说到点子上,就能邀来圣宠,窦氏子多有一身好皮囊,说话又好听,旁人比不得啊。
…………
之后再来说话,就是与西域通商的事情了。
这事在年前就有商议,只是突厥西方汗阿史那求罗派来的人,说话间颇见傲慢,引得朝臣不满,又因为唐俭一案事发,也就耽搁了下来。
转年再议,不论是皇帝还是朝臣,其实就都心平气和了许多。
西域战乱有两年,统叶护可汗统领的西突厥部众大败亏输,连统叶护可汗也被阿史那求罗杀了,于是突厥重归一统。
这有什么影响还不好说,可与西域重开商路却属题中应有之义。
即使李破不在意通商的那点货殖之利,可西域这块地方很关键,你不在意西域的风沙,说不定什么时候风沙就会迷了你的眼睛。
大唐的触角延伸到西域,那么西北凉州,灵州,以及且末,西海,敦煌诸郡就会变得安稳一些。
就像辽东一旦平定下来,河北就会稳如泰山是一个道理。
以前是无暇西顾,只能屯兵守之,正好吐蕃冒了头,一战之下,大唐反而在西北打开了局面。
接着很快大唐便重新平定了河西走廊,把蠢蠢欲动的吐谷浑,羌人诸部收拾了一遍。
其实除了灭掉吐蕃一战,其他大唐都没费多少力气。
前隋的西北安边诸策虽说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可确实把吐谷浑和羌人杀的怕了,也聚集不起什么可观的力量。
而后隋末白瑜娑乱军一起,虽然声势浩大,几乎让前隋西北彻底糜烂,可也消耗掉了羌人,吐谷浑等西北部族最后那点元气。
所以说,大唐开国之初,几乎兵不血刃的便平定了灵州,凉州等地。
在不知不觉间,势力就远达敦煌,之后更在西域有了一处立足之地,那就是高昌。
其实也不怪阿史那求罗图谋高昌,任谁当了西域的主人,看到高昌那地方被唐军占据也将如鲠在喉。
还是那句话,高昌离着三弥山不远,稍稍用力,就能掐住漠北联结西域的咽喉,如果换了李破是阿史那求罗,定也会先取高昌,最好是把唐军关在玉门关内才能放心。
此时李破就觉得,封德彝说西域乃是突厥之毒药,其实对大唐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远隔沙漠瀚海,得糜耗多少钱粮,才能守得住?
通商那点利益,和这相比只能说是九牛一毛。
只现在从张掖到敦煌修上一条路,大唐就得伤筋动骨一阵……
…………
“通商的事你们回去再和户部议一议,通商是通商,却非示弱,突厥人是个什么样子不用朕说,你们也都知道的。
你朝他行礼,他就想让你磕头,你跟他们吆喝两声,他们反而觉着这才是他们的朋友,呵呵。”
这话说的,也就是李破了……嗯,当年斩白蛇的和后来当过和尚的那两位估计也差不多。
三位臣下也都笑了起来,因为他们看的出来,皇帝心情不错。
窦诞更是心中得意,他那司农寺和这事根本不沾边,只能说是适逢其会,进言之下,却是得了皇帝赞赏。
会盟之时伴驾而行,参赞左右,这明显是皇帝心腹的待遇,这次回去得好好准备一下,这一趟走下来,若能应对得当,将来好处必是数之不尽。
再一想到侄女即将成为太子妃,一直挥之不去的那点隐患也就消了,简直可以说是双喜临门,必须把握住才行。
…………
“陛下,臣听说中书要将盐茶铁器列为皇私,铁器自不必提,盐茶却可与瓷器,丝绸类同,行于各处获利不菲。
臣想着是不是各处都定一定,鸿胪寺可以派人去吐蕃,新罗,扶南等处跟他们商量,把货价大致都定下来,以免商贾乱来。
再者也能让朝廷征税有所根据。”
独孤开远终于开了口,说的事和高表仁,窦诞所言之事完全是不沾边。
李破稍一沉吟,就点头道:“两国相交,厘定商税,此为正理,也为朝廷重务之一,卿能想到这些,实为难得。
那此事就由卿来办吧……正好户部侍郎武士彟要晋少府少监,以你们二人主理此事即可,还有就是市舶司初立,据说有点乱,你们和户部,吏部打声招呼。
也由卿和武少监来顾着一些吧,从吏部,户部抽调些人,巡视几处市舶司,差不多了可以报于中书和尚书省,让他们尽快把规矩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