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灯的火苗在洞口轻轻一晃,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气息吹得弯了腰……
三人并肩踏入矿道的刹那,时间仿佛塌陷了一角。
脚下的石阶早已碎裂,踩上去时发出空洞的回响,仿佛整座山腹里藏着一副巨大的骨骸!
空气潮湿而沉重,带着陈年煤渣与腐木混合的气味,
可就在那腐朽深处,竟隐隐透出一丝……甜腥。
“这味儿不对。”王玉兰低声说,手紧紧攥着布包,
“像血晾干了十年,又被雨水泡开。”
陈德喜举起马灯,光晕勉强撑开三步远的黑暗。
墙面上,斑驳的旧标语依稀可见:“安全生产,重于泰山!”。
字迹被烟熏得发黑,末尾的感叹号竟被人用红漆重新描过,像是刚画上去的。
陈泽停下脚步,笔尖蓝焰微微颤动,忽然在空中划出一行字:
“他们没死那天。”
字迹悬浮片刻,随即被墙壁吸收,仿佛那砖石本身在吞咽记忆。
“谁?”王玉兰声音发紧。
“矿难那天。”陈泽低声道,
“官方记录是十七人遇难,可守夜日志里,只写了十六具尸体被抬出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父亲生前最后一张工作照,背景正是这矿道入口。
照片上,父亲站在人群边缘,手里握着那枚铜哨,眼神却望向镜头之外,
嘴唇微张,似在呼喊什么。
而现在,陈泽用马灯一照,发现照片上的影子……比人多了一个。
那个影子蹲在守夜室门口,头歪着,肩膀耸起,像个蜷缩的孩子。
可照片拍摄那天,那里根本没人。
“这不是幻觉。”王玉兰突然颤抖起来,
“我也见过……每到雨夜,守夜室的窗户就会亮灯。
我偷偷看过,里面有人在写东西,背影……像你爸。”
陈德喜猛地抓住陈泽肩膀,
“你到底想干什么?真以为吹一声哨,就能把死人唤回来?!”
“不是唤回来。”陈泽凝视着照片上那个多出的影子,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是让他们知道,有人听见了他们的呼救。”
他继续前行,铁锹扛在肩上,每一步都踏在时间的裂缝上。
三十米后,守夜室到了。
门半开着,门板上刻着一道道竖线,整整三十七道,正是矿难后过去的年数。
屋内陈设如昨:一张铁床,一个煤炉,墙上挂着的日历停在1988年7月13日。
桌上还摆着半碗冷粥,碗边爬满了灰白色的菌丝,像某种活物的神经网络。
陈泽跪在地上,用铁锹撬起地砖。
第一块,空的。
第二块,只有尘土。
第三块……
“咔。”
一声脆响,不是来自地面,而是头顶!
众人抬头,只见屋顶横梁上,不知何时挂下了一串湿漉漉的矿工帽,
每一顶都沾满泥浆,编号清晰:07、14、23、31……
正是那十七名“遇难者”中,从未被寻回的八人编号。
而最末端的一顶帽子下,缓缓滴下一滴水,
啪!落在陈泽眉心,温的。
不是水,是血……
就在此时,怀中的铜哨忽然发烫,自动滑入他掌心。
哨身刻着一行小字:
“吹一次,回一刻;吹三次,逆生死。”
王玉兰忽然扑上来抱住他,
“别吹!村里的老人说过,那晚最后活着的人吹了哨,结果整支救援队……全进了梦里,再没醒来!”
“所以他们没死。”陈泽轻轻挣开,
“他们被困在‘那一刻’了,就像我爸的魂,一次次撞进我的梦里咳嗽……
那不是鬼魂,是求救信号。”
他望向黑暗深处,轻声说,
“我只是……想把他们带回家。”
话音落,他将铜哨放入唇间,深吸一口气……
第一声哨响,如针破膜。
刹那间,整条矿道剧烈震颤!
地砖翻起,露出下方幽深的空洞,洞中浮现出无数人影:
他们穿着旧式矿工服,手持镐头,在崩塌的巷道中奔跑、呼喊、敲击岩壁……
那是1988年7月13日,矿难发生的第十七分钟。
第二声即将吹响之际,守夜室的煤炉突然“轰”地燃起蓝火!
火中浮现一张脸——苍老、焦黑,却是陈德喜的父亲,已故的老村长。
“住手!”火中之声如风中残烛,
“裂隙一旦打开,不只他们能回来……别的东西,也会顺着缝隙爬进来!”
陈泽手指微颤,“可您也说过,山沟村的命,不该断在那一夜。”
火中老村长沉默良久,终于低语,
“那就……记住,无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别回头。
因为真正的矿难,从来不是塌方!
而是有人,在地下……醒了。”
话音未落,火焰骤灭,黑暗重临,
陈泽闭眼,将哨子再次抵在唇边。
第三声,即将响起……
远处,山沟村的炊烟忽然停滞,
天边云层裂开一道细缝,
漏下的光不是金色,而是……和笔尖一样的,幽幽蓝焰。
第三声哨响,并未真正响起。
就在陈泽的唇即将触碰铜哨的刹那,一股无形之力攫住了他的喉咙,不是手,是声音。
那是一声极轻、极缓的咳嗽,从矿道最深处传来,
像是被地心吞咽了三十年,终于挤出一丝回音。
“咳……”
陈泽浑身一震,瞳孔骤缩。
这咳嗽……他听过。
在一百个梦里,在父亲临终前最后一刻的病房外,隔着门缝听见的,就是这一声。
可父亲死于矿难当日,根本没进过医院。
除非,他活下来了?!
“别吹。”那咳嗽声后,竟接上一句低语,沙哑得如同岩层摩擦,
“哨子是钥匙……但开门的,是执念。”
马灯忽然自行亮起,火苗不再是橙黄,而是泛着青灰,
映照出守夜室角落一道从未存在过的影子:佝偻、单臂残缺、手持一盏老式矿灯。
王玉兰猛地捂住嘴,泪水夺眶而出,“老……老陈?!”
陈德喜踉跄后退,撞翻铁床,
“不可能!我亲眼看见你被埋在三号巷!我亲手烧了你的衣服……”
“你烧的,是我穿过的衣。”那影子缓缓抬头,半张脸被阴影遮蔽,另一半却清晰可见……
正是陈泽父亲年轻时的模样,只是右臂齐肩而断,袖管空荡,
“但我没死。我只是……没能回来。”
空气凝固,陈泽手中的铜哨“当啷”落地,蓝焰笔却暴起强光,在空中疾书:
“你为何不归?”
字迹如血,悬于父子之间。
影子沉默片刻,抬手指向煤炉,那已熄灭的炉膛中,竟缓缓浮现出一面水镜般的光面,
映出的不是现在,而是1988年7月13日的深夜。
画面中:
矿道并未塌方。
十七名矿工围在一处新掘的岩洞前,惊恐后退。
洞中伸出的,不是岩石,而是一根根漆黑、湿滑、布满环状褶皱的……触须。
它们缓缓蠕动,缠绕住一名工人的腿,将其拖入地底,无声无息。
而陈泽的父亲,正用断臂死死卡住铜哨,不让它发出声响,
他知道,一旦哨响,裂隙开启,那些东西就会顺着时间爬出来!
“我们发现的不是矿脉。”影子低声道,
“是活山,这座山,是某种沉睡巨物的壳。而矿道,凿穿了它的茧。”
“那天我没死,但我不能回去。”他望向陈泽,
“我留在地下,用铜哨反向镇压裂隙,把那晚的时间‘锁’在循环里,
让所有人以为他们死了,其实是被我藏进了‘那一刻’。”
“每一次轮回,我都借你的梦咳嗽,只为告诉你:别回来。可你……还是来了。”
陈泽跪倒在地,泪流满面,“爸……我找了你三十年……”
“我知道。”影子伸出手,虚抚他头顶,
“所以这次,轮到我来找你了。”
话音落,整个矿道开始逆向崩塌——石块从地上飞回墙垣,裂缝闭合,时光倒流。
守夜室的日历疯狂翻页,最终停在1988年7月13日,下午5:47。
正是矿难“发生”的前十分钟。
影子渐淡,只留下最后一句,
“这一次,别吹哨。带他们走,走我从未走过的路。”
陈泽猛然抬头,只见墙上旧标语“安全生产,重于泰山!”的背面,竟浮现一行血字:
“出口在入口之下。”
他抓起铁锹,转身冲向矿道最深处,嘶吼:
“叔!二婶!跟我来!
这一次,我们不当亡魂,我们当凿光的人!”
拖拉机早已不在原地,而是在山沟村村口的老槐树下……
此刻,一朵野百合悄然绽放,花瓣上, 躺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铜哨和一张全新的地图,
上面写着:
“第一轮回,已完成。”
野百合的花瓣忽然无风自动,那枚锈迹斑斑的铜哨轻轻一颤,竟从花蕊中浮起,悬于半空。
三秒后……
它自己吹响了,不是通过唇,也不是风,而是大地的脉动将声音挤了出来。
那一声短促、喑哑,像是从地核深处挤出的最后一口气!
“呜……”
哨音未落,老槐树的根系骤然暴起!
泥土炸裂,树干如蛇般扭曲盘绕,树皮剥落处,露出的不是木质,
而是一层泛着金属光泽的暗青色组织,像某种巨大生物的肋骨。
树洞深处,缓缓睁开一只眼睛,竖瞳,幽蓝,与陈泽笔尖的火焰同色。
村口石碑上的字开始融化:
“山沟村”三个字滴下墨血,重新凝聚成一行小字:
“欢迎回家,守门人之子。”
与此同时,矿道内。
时间倒流已至临界点。1988年7月13日,下午5:47。
陈泽站在尚未崩塌的巷道中央,手中铁锹深深插入地面……
他不再看那枚掉落的铜哨,而是抬头望向父亲消失的方向,
那里,岩壁上浮现出一道极细的裂痕,如同被无形之刃划开的皮肤!
王玉兰和陈德喜瘫坐在地,耳边回荡着三十年前工友们的脚步声、笑语声、镐头敲击声……
那些“已死之人”正从另一条时间支流走来,浑然不知自己即将重演死亡。
“出口在入口之下……”
陈泽喃喃,
“不是指地下更深,是时间之下。”
他猛然醒悟空真正的出口,不在空间,而在事件之前!
不是逃出矿道,而是在‘矿难’发生前,把所有人带离‘成为遇难者’的命运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