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宗再造乾坤,对谁得益最多?修士许是说,对凡人最好。
但在济灵寒川之上,这些妖精却深以为是对妖精最好。寒川疾苦,妖精确实活得不咋地。但混沌海两极却越来越稳定,被人道驱赶到界外的妖精们再不必受理智沉沦之苦。如此来说,妖精的下限被天道宗用无形大手拔高许多。
所以妖精是知恩的。
还是早秋,济灵寒川已经漫天鹅毛大雪。
几十只小兽听着巡边的化形大妖言说域外之事。
“话说那上清门紫明,不日前刚刚平定万泽大州外海浊染。他才什么修为?筑基而已,这等人物日后该是何等威风?小的们……听闻那紫明上人最喜言说,化形成人,那便是人。此等人物愿平视我等,当真是三生有幸啊……”
一只蜜獾揉掉脑门的雪,追着那巡边的妖精快步跑上前,“队长。您不是说要多感恩天道宗。这上清门观星一脉和天道宗一向不对付。我们该尊谁是好?”
只见那妖精嘎嘎一乐,“尊谁?管他尊谁……天道宗,上清门,又何时顾及我等死活。我们就是占便宜。诶……”这妖精拖着长音,眼睛一翻,“在谁那能得着好处,自然尊谁。”
“队长就是聪明!”
只见一架飞舟飞抵玄武行宫所在的神寿国。飞舟乘载着一群才开了灵智的小妖精,它们有些生于中州,但更多是灵州各家宗门抓住后遣送而来。
神寿国国主长生君听到紫明上人能入浊染之海,便差使手下几个化形的妖精前往万泽大州。去打听上清门的口风。
上清门紫贞是当下治理浊染的主力军,他一人挑大梁,领着一众府字辈的上清门人巡查外海。未离宫提供各种器具辎重。
引导一脉的弟子不修混元法,进入浊染之地需身着护体宝衣。铺设海底隧道,构建全域阵法,引导天地灵炁直接冲击浊染之地。雷霆万象之下尽数归于自然,待休养生息数年后生灵再生。
紫贞领着一群弟子离去,此处海域蔚蓝一片,只有哗啦啦的浪潮声。一只鱼儿好奇游过来,没游多远便憋死了。
混元法,当真没那么好修。
修士根骨要五行俱全,通周天之变。可若五行皆修,难分主次,只剩一词便是平庸。遂根据禀赋不同心性有别,擅长术法自然不一。
像杨暮客这样,把阴阳五行揉碎了任意揉捏,需要有比根骨更重要的事物支撑他去修行。那便是气运……
归裳在屋墙边上打量侍弄草药的杨暮客。她在琢磨这大气运之人的身体,是否有啥精妙之处。
可看来看去,除了肉身是天造地设的宝材,也没瞧出来什么区别,毕竟没多一个鼻子多一双眼睛。
气运这东西也忒虚无缥缈……
其实有个简单的观察方式区分气运,便是谁站潮头。
归元师弟曾站于潮头,出阳神之后,整治天下浊染。千年前天道宗封禁中州,正忙于中州外海造陆,此时天地混沌,比当今还要恶劣。但就是归元一人,率领众多真人平息了一处又一处的浊染。所以归元便是那大气运之人。一马当先,一呼而应。
但站在潮头,亦要惹人非议。说来归元师弟还是气运不足,过刚易折啊。等了十余甲子……终于等来了这臭小子。
他。能不能扛得动这份担子呢?
杨暮客弯腰薅草憋得一脸通红,归裳师叔住得地方忒高了些。杂草的根子都极深,若是薅不干净,没几日又要长出来,那便是白费工。
归裳看着杨暮客嘀嘀咕咕,黑着一张俏脸,“嘀咕甚呢?”
“师叔。这草也长得忒深了些……您又不是没本事施法除草。弟子这猫腰撅腚干了一晌午,就薅下来这么一点儿,眼瞅着还有好几亩田没弄呢。”
“你小子非要弄个干净么?我自己弄,从不连根拔起,便是拔了根儿,来日还是要长。药草退化,总要变成杂草。你自己笨,又怨得着谁呢?”
杨暮客叉腰晃晃脑袋,“师叔有理,弟子受教。这便快点儿弄,晚上陪师叔一齐吃饭。”
归裳便这么身段婀娜地走了。
杨暮客拔草一直到夕阳西下,一轮圆圆的红日沉于西方云海……他站在山巅眺望着。
因为高,所以静。因为静,所以能听见远方有人供奉香火的念诵声。
杨暮客扛着锄头慢悠悠往回走,红光似纱披在身上,那些香火功德被他播撒在了药田里。
饭桌上杨暮客抱着饭碗狼吞虎咽,他是真饿了。
吃完一碗抹抹嘴儿,“师叔,这后山为啥非还真飞不起来?”
“仙人留下的洞天建材,未到还真,自然看不懂真意。”
仙人……杨暮客早就知晓,自家宗门是先有仙人,才有宗门。毕竟是从太一门分家出来的,但没想到仙人的洞天竟然留在了山门里,没随着仙人寿终一齐消散。
归裳吃完了用巾子擦擦嘴,朱唇一碰,“仙界就是道祖的洞天……”
杨暮客听了后脑瓜子嗡嗡响。终于明白了为啥看不到天外的仙界,却能看见星君的化身。
小道士试探着问,“所以仙界也是一个个仙人洞天连接成的?”
归裳满意地笑笑,“猜着了,还想问什么?”
“星君……是什么?”
归裳端起碗就走,“大罗天,是守护天罡的洞天外层,所以叫天外天。星君显露自身洞天原形,与洞天合二为一与世长存,是保证元胎不会溃散。天道宗治世的大道,自太一门第一次分家便开始了。”
杨暮客盛满了饭,看了师叔背影,张着大嘴把菜盘子舔溜光,碗中饭几口吃个干净。他也赶忙端着碗碟跑到归裳身旁一同洗碗。
见归裳洗的仔细,他献殷勤地去抢。归裳一拍,弄了杨暮客一脸无根水。
他只得讪讪一笑,“师叔,那仙气为啥和灵炁不一样?”
归裳瞥他一眼,“非是元胎自身灵炁,乃是天外所采。能一样吗?”
归裳洗干净碗筷放好便要出门回屋,杨暮客又小碎步追上去,“师叔。那五百年一劫又是怎么回事?”
“回去!洗干净……”
“弟子遵命!”杨暮客调头小跑回到水池开始洗涮。
洗碗的时候,杨暮客不禁想到了天道宗的九景一脉。这九景一脉能开玄门,于元胎之上随意走动,甚至包括真人洞天。此乃他亲眼所见,至悦开玄门来到了捕风居掌门的洞天之内。
那岂不是说,天道宗在仙界也能随意穿梭……
洞天乃化虚后内景外显,自成一界。若集体飞升天外,洞天相连,那得有多广袤?
怪不得次次仙人下凡,总有人收敛他们遗留的仙气。这是为了防止污染元胎,更是为了窥见大能的洞天真意。
洗干净碗,杨暮客反而不急了。反正就住在师叔家里,什么时候去问不成?
他默默回到自己的厢房,开悟去了。
今天师叔教他最重要的东西,非是仙界秘辛。而是除草。
不能着眼于一时,更不能因无用便铲除干净。勤快,比尽力要重要。
杨暮客搭建的五行紫府太纯粹了,只囊括了五脏六腑的周天经络,他的骨骼肌肤都不曾囊括进去。今夜他便要走一个全程。便是今夜走不完,那便慢慢来……
此一定坐,便是一夜。
寅时一过,卯时分阴阳。杨暮客阴魂从体内坐起,来到窗前打开窗子。
晨风吹进来,天边紫霞放光。
祥光归紫府,瑞炁贯黄庭。
祥光便是《上清太一观想长生法》的那一缕光。如今冠名上清……他阴魂归位,肉身睁开天眼,将那一道光接引到身体之中。
入灵台,照见紫府。
功德之光与五行同在,搬运最后一个周天。
一缕阳气照进了阴魂之中,龙虎交汇下,杨暮客终于迈入了神魂生阴的阶段。
收功之时,观霞沉淀后的阳气从鼻孔喷出,白烟里隐隐带着火星。
此时杨暮客仍然开着天眼,看着归裳师叔从屋里披头散发地走出来。虽然身姿慵懒,只着舍内深衣,但浑身上下莫名道韵蒸腾。
他兴奋地拍了一下巴掌,怪不得从没见过归裳师叔打坐修行。原来她已经世事练达,一行一动皆是修行了。
人家喘息之间便纳炁无数,比他这定坐一夜还要多数倍不止。更夸张的是,杨暮客明显看到了一个精炼的过程,纳炁后返还天地,师叔只取走一丝。至于是多少,他竟看不出来。
这般盯着女子看,归裳气得咬着腮帮子,拿起木桶便顺着窗子丢进去。
“看什么看?仗着自己修了观想法基功就盯着别人看?你敢这般盯着别的宗门的长辈看?人家不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杨暮客一缩脖子嚷嚷道,“弟子只是好奇真人是如何修行的。”
“把我的衣裳都洗干净,本尊正犯了懒骨。你这小崽子来了听我使唤我乐不得呢。真人修行你看了就能学会?没学会走就想学着跑?”
杨暮客赶紧抱着木桶跑到山泉边上给师叔洗衣裳。
时过一年,他这般闲适地修行进步不大。亦或者说,他已经到了一个去芜存菁的阶段。
七返九还,本来偌大的胎光如今变得愈加凝实。其余魂魄同样凝实,却越来越分不清彼此。身上的法力没变多,反而少了。
当下他须发之间,亦在运转法力。
若以前需掐诀念咒,搬运周天才能施展高明术法,如今他只需起诀心意运转便可达成。
此时的紫明上人,和一年多前下山云游那位杨暮客已是云泥之别。
杨暮客抓起一个云团坐在屁股下面,虽然在后山不能乘云飞翔,但可以代步省力。
那小道士要出去和紫乾真人点卯,顺便去“老道士心中关隘”看看。
紫明才走,一个巨大的云影拿着指头轻轻敲打高山结界。
一道道涟漪下,归裳从屋里出来。看向天边的归云。
“归裳师兄,师弟中州又走一遍。归元他不曾给紫明留下线索……”
归裳抱着膀子,“那人一肚子坏水儿。元胎要是当真能开口人言,他定然不会透露一个字儿。你自己不信,偏偏要去查……三番两次,引来了地仙注意。若非太一门盯着贾小楼,你当真以为锦旬那崽子肯守规矩?”
“唉……”归云一声叹息,“师弟这就回去。”
哼。归裳一把关上门不再理会。
杨暮客走出山道,去灵堂里祭拜一下犯戒的老前辈。而后一脚云彩直奔山顶大殿而去,去掌门屋舍点卯。
在紫乾那里领了些许用度,听听最近风闻。
召岳宫的疏恍真人叛出宗门,入天道宗旁门,坤泰观。
召岳宫少了一位真人不禁迁怒到了紫明身上。言说是紫明言辞引诱,致使其叛离。召岳宫掌门找上门来,让紫乾给个交代。这事儿紫贵前去处置了。
“师兄?这事儿怎么能按在我脑袋上?那疏恍本就有叛教心意。我不过言说了个天圆地方,他自己憋不住了?”
紫乾坐在椅子里,端着袖子侧头问他,“哦?你说什么骇人听闻的话,能让一个真人叛道?”
“天圆地方,天,圆也,全也。方,国也,律也……天道有律,地自方。”
噗……紫乾没憋住笑了,“这话你敢在外说?旁人怕是以为你是天道宗的,非是我上清门的。”
杨暮客抓抓发髻,“我不认同天道宗那套规制天下的做法,但不代表天道宗是错了。说说又怎地?”
“成么,你去召岳宫就这么解释就行……”
“真的?”
杨暮客坐直了瞪大眼睛。
紫乾拿出戒尺,啪地一下子拍在杨暮客脑门上,“假的!老老实实认错!你年轻不懂事,让人家攥着把柄,当了攻讦我上清门的梯子。你若不借着坡儿下来,只怕是让人指着脑门子说,你紫明上人是我上清门在万泽大洲清除异己的手段!”
杨暮客揉揉额头,“您又不是归云师叔弟子……怎地老和他老人家学。”
紫乾收了戒尺,“呵……贫道除了你观星一脉的功法,样样精通,不然如何做得掌门?归云师叔乃我上清顶梁支柱。我学来怎地?”
“师弟定然前去认错。师兄等着好信儿便是。”
杨暮客离了正殿,又去礼堂见过紫寿,陪着山脚下的老头儿们玩耍一番,一脚云头直奔召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