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废院里就闹开了。
负责给绍云棉送饭菜的下人,是大夫人周氏特意安排的,平日里就惯会克扣,今日更是过分,食盒里连一碗稀粥都没有,只有几块发霉的窝头。
绍云棉此刻正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手里攥着一根捡来的枯枝,在地上画着圈圈。
听见动静,她抬起头,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亮得惊人,此刻却盛满了怒意,死死盯着李三。
那眼神太清亮,也太锐利,看得李三心里发毛。
他本就心虚,被这么一盯,反倒生出几分蛮横,索性破罐子破摔,抬脚就踹翻了食盒。
窝头“咕噜噜”滚了一地,沾了泥污,他还往地上啐了口浓痰,骂道:
“看什么看?你个没人要的小贱种!主子赏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敢瞪老子?真当自己是金贵小姐?”
话音刚落,一道醉醺醺的声音就从院外的月亮门传来,带着几分含糊的怒气:
“好你个狗奴才,竟敢在侯府里撒野,活腻歪了?”
只见绍家老二晃悠悠地走了进来,他穿着件宝蓝色的锦袍,衣襟敞着,领口沾了点酒渍,手里拎着个敞口的锡酒壶,边走边往嘴里灌,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打湿了前襟。
他脸颊通红,眼神迷离,脚步虚浮,一看就是喝了不少,却偏要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眉头皱得紧紧的。
看到李三,绍老二眼睛一瞪,酒意上头,抬脚就朝李三的膝窝踹去。
这一脚没什么章法,却力道十足,李三“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膝盖磕在青石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眼泪都快出来了。
“二、二少爷!”
李三疼得声音发颤,慌忙磕头求饶道:
“小的不是故意的!是这丫头……是这丫头不领情,还瞪小的!”
“闭嘴!”
绍老二断喝一声,扬手就给了李三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李三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渗出了血丝。
绍老二指着他的鼻子,酒气喷在他脸上:
“她就算是个丫头,也是侯府的七小姐!轮得到你一个奴才欺负?老子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连主子都敢编排!”
说着,他又抬起脚,对着李三的后背踹了好几下,踹得李三像个陀螺似的在地上打转,嘴里不停求饶:
“二少爷饶命!小的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求二少爷开恩啊!”
这一出戏码,演得声情并茂,连地上的李三都哭得撕心裂肺,仿佛真受了天大的委屈。
绍云棉就坐在石凳上,小手紧紧攥着衣角,眨了眨眼,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绍老二,黑亮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既没有害怕,也没有感激。
绍老二踹够了,才喘着气停下手,酒意似乎也醒了几分。
他甩了甩发沉的脑袋,转头看向石凳上的绍云棉,故意眯起眼睛,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挠了挠后脑勺,语气里满是疑惑道:
“哎?这是哪房的闺女?怎么瘦成这样,跟个小难民似的?”
话音刚落,屋里的王奶娘就匆匆走了出来。
她穿着件灰布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还拿着件小棉袄。
方才她听见外面的动静,就知道是二少爷来了,早按三老爷的吩咐,准备好了配合演戏。
此刻她快步走到绍老二面前,福了福身,恭敬道:“回二少爷,这是三老爷家的姑娘,府上的七小姐。”
“哦?”
绍老二故作恍然,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像是刚想起来似的:“原来是云棉侄女啊!我当是谁呢!”
他快步走上前,蹲下身,脸上立刻堆起怜惜的神色,伸手轻轻摸了摸绍云棉的头,语气柔得能滴出水来:
“可怜见的,怎么瘦成这样?这废院四处漏风,阴冷潮湿,哪是人住的地方?委屈我侄女了。”
他说着,不等绍云棉反应,就伸出胳膊,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绍云棉的身子很轻,抱在怀里像抱了个棉花团,轻飘飘的,几乎没什么分量。
绍老二故意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心疼:
“走,云……云棉,跟二叔叔走!二叔叔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去!”
王奶娘连忙上前一步,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伸手想拦又不敢,只低声道:
“二少爷,这……这可不行啊。侯爷有吩咐,七小姐身子弱,得在院里静养,不许离开这院子半步。”
“静养?”
绍老二眼睛一瞪,语气瞬间沉了下来,却还是抱着绍云棉没放。
“把孩子关在这种地方叫静养?我爹那里自有我去说!好端端一个孩子,怎能住这种鬼地方?今日我既然看见了,就不能不管。”
说罢,他不再理会王奶娘,抱着绍云棉转身就往院外走。
怀里的绍云棉睁着大大的眼睛,小脑袋靠在他的肩头,看着绍临峰的侧脸,小眉头微微皱着,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绍老二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像揣了只兔子。
他偷偷用眼角余光瞥了眼怀里的“侄女”,只觉这丫头安静得不像个五岁的孩子。
寻常小孩见了生人,要么哭要么闹,可她却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清冷,看得他心里发毛。
‘这丫头……眼神怎么这么怪?’
绍老二暗自嘀咕:‘不会真像大哥说的,是什么妖物转世吧?’
他越想越慌,脚步都有些虚浮,只能在心里默念:
‘老天保佑,保佑老三的主意可千万别出岔子,这要是真把妖物领出去,回头咱的小命可就要不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