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临深立于侯府马车旁,玄色官袍下摆被秋风扫起细褶,目光掠过府门前忙前忙后的仆从,眼底一片寒凉。
因着自身贪欲,这些人对绍云棉百般纵容。
明知这丫头生来异于常人、来历不明,可眼见她这半月显了些“本事”,看着又像个好哄的孩子,便以为能攥在手里,妄图靠她攀附皇后求好处。
绍临深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冰凉触感压下心底翻涌的戾气。
原身前世便是被这些“亲人”当作垫脚石,无端惨死,如今他们自投罗网,他何必拦着?
绍临深只静静看着李氏蹲在绍云棉身前,小心翼翼捧着一枚赤金嵌红玛瑙的项圈,那项圈边缘錾着缠枝莲纹,缀着三枚小巧的银铃,一动便叮当作响。
“棉棉乖,把脖子伸过来些。”
李氏的声音放得极柔,生怕碰疼了这“金疙瘩”,另一只手轻轻理顺绍云棉颈间的碎发,轻声嘱咐道:
“这是你祖母特意让银楼打的,玛瑙养人,铃铛一响,就知道咱们棉棉在哪儿,多好。”
绍云棉仰头笑,露出两颗刚长齐的小虎牙,软乎乎的脖子往前凑了凑,任由李氏将项圈扣上。
冰凉的金饰贴在皮肤上,她却似浑然不觉,小手攥着李氏塞来的蜜饯,脆生生应着:
“谢谢祖母,项圈真好看,棉棉喜欢。”
话落,只有绍临深瞧见,这人低头时,眼底掠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狡黠与阴狠。
而那项圈上的银铃明明没动,却悄无声息地颤了颤,似有若无的黑气缠上玛瑙石,转瞬即逝……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驶向皇宫。
车内,李氏仍在对绍云棉絮叨,从“侯府养你不易”说到“将来要报答家族”,手指一遍遍摩挲着项圈上的玛瑙,仿佛那是侯府飞黄腾达的钥匙。
绍云棉面上似懂非懂地点头,心里早没了耐性,盯着脖子上的项圈,满是烦躁与厌恶。
不多时,车窗外掠过朱红宫墙,马车稳稳停在宫门前。
李氏扶着绍云棉下车,又仔细摸了摸项圈,确认没歪,才牵着她的手往里走。
绍云棉的小手被攥得发紧,项圈上的银铃随着脚步轻晃,却只发出极淡的声响,像被捂住了嘴的雀儿。
重阳宫宴设在御花园,桂花香气浓得化不开,白玉石桌上摆满精致糕点,琉璃盏中盛着琥珀色的佳酿。
忠勇侯府的席位在偏东处,老侯爷端着酒杯,眼神却总悄悄往皇后所在的主位瞟。
李氏更是坐不住,时不时拉过绍云棉,替她拂去裙摆上的碎绒,又摸了摸项圈,低声交代:
“棉棉记住,见了皇后娘娘要笑,把项圈亮给娘娘看看,就说祖母给的,娘娘定会夸你乖。”
绍云棉点点头,小短腿在席边蹭来蹭去,颈间项圈随动作轻晃,瞧着活泼又讨喜,惹得邻座几位命妇频频侧目。
李氏见状,嘴角的笑就没落下过,只觉得这趟宫宴来对了。
不多时,一名内侍提着宫灯走来,对忠勇侯躬身道:
“侯夫人,皇后娘娘请您与七姑娘过去说话。”
李氏瞬间喜上眉梢,忙扶着绍云棉起身,又理了理项圈上的银铃,压低声音叮嘱:
“乖,别怕,娘娘问什么就答什么。”
绍云棉点点头,小步跟着内侍走,路过绍临深身边时,忽然抬头冲他诡异地笑了笑。
绍临深端着酒杯的手微顿,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淡淡扫了她一眼。
绍云棉莫名脊背发寒,对这凡人竟生出本能的畏惧,心里不爽,却只能悻悻收回目光,跟着李氏往前走。
皇后坐在铺着明黄色软垫的宝座上,鬓边插着赤金点翠步摇,见绍云棉走来,眼底瞬间漾开笑意。
这孩子生得粉雕玉琢,一双杏眼灵动逼人,颈间那枚赤金项圈衬得她肌肤雪白,倒是比宫中那些精心养着的公主还要讨喜。
尤其是想起这丫头出生时,忠勇侯府上空霞光乍现,钦天监便说过此女“命格带福,可旺家宅”,皇后就更想把她留在身边,给自家公主做伴读,沾沾这份福气。
“好孩子,快过来,让本宫瞧瞧。”皇后笑着招手,声音温和又慈软。
绍云棉小跑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奶声奶气喊:
“棉棉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身子一弯,项圈上的银铃便适时响了两声,清脆又悦耳。
皇后笑意更浓,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指尖先触到那枚冰凉的项圈,又摸到她温热软乎的小脸蛋,心底便莫名生出几分喜爱:
“免礼免礼,真是个乖孩子。”
她目光落在绍云棉颈间项圈上,对跟来的李氏温声道:
“这项圈成色雅致,是你为孩子备下的?瞧着利落精巧,倒衬得棉棉愈发灵秀有福了。”
李氏忙躬身回话,语气带着讨好:
“娘娘慧眼,这是臣妇特意找京中最好的银楼打的,想着玛瑙养身子,给孩子压惊。
先前是这孩子身子弱,大夫说不宜出门,如今好了,才敢带进宫让娘娘瞧瞧。”
皇后不置可否,只轻轻捏了捏绍云棉的脸颊,又摸了摸项圈上的玛瑙:
“是个有心的,棉棉戴着真好看。”
说着,她正要吩咐宫女去请公主过来,脑中却突然响起一道软萌的童音,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哇,皇后娘娘长得真好看,比天上的嫦娥仙子还美!身上的香粉也好闻,怀抱暖暖的,跟娘亲一样。
还有她摸棉棉脸蛋的时候,手好软,好温柔哦,棉棉都不想走了。】
这声音……是谁的?
皇后猛地一怔,下意识环顾四周。
不仅是她,御花园里的官员、命妇、皇室宗亲,全都变了脸色,纷纷转头四顾。
方才那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却看不到说话的人,既不像是口技,也不是腹语,倒像是……直接在脑子里响起的。
众人的目光,最终齐刷刷落在了皇后怀里的绍云棉身上。
那孩子依旧是一副懵懂模样,大眼睛眨呀眨,颈间的项圈随着她的动作轻晃,银铃又响了两声,衬得她愈发无辜。
唯有绍临深将这幕尽收眼底,这丫头眼底的贪念越发灼人,连带着项圈上的玛瑙,光色都悄然暗淡了几分。
“这……这是怎么回事?”
有官员小声嘀咕,手里的酒杯微微晃动,酒液洒了出来。
就在这时,那道童音又响了起来,带着几分天真的疑惑:
【咦,他们怎么都看着我呀?难道他们也能像我一样,能够未卜先知?所以他们也知道待会儿有刺客来,要杀皇上和太子呀?】
“哐当——”
好几只酒杯同时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御花园里格外刺耳。
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原本轻松的氛围瞬间变得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