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桌边缘在视线中扭曲,后颈好像被一块烧红的烙铁贴着,灼热感顺着脊椎蔓延至全身每一条神经末梢。
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从她喉咙里涌出,溅在米白色的地毯上,绽开一朵刺目的红梅。
谢汀晚试图用手捂住嘴,她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正痉挛蜷曲,却感觉不到任何,她的身体也像被无形的线拉扯着,猛地向后弓起,脊椎几乎要折断。
又一口鲜血喷出,这次夹杂着胃液的酸苦。
办公桌上的文件被扫落一地,钢笔滚到地毯上,被她痉挛的手指抓住,瞬间折断,墨汁染黑了指尖。
在意识模糊的边缘,记忆的碎片如利刃般刺入——
那个时候谢汀晚六岁,穿着私立小学的制服,书包上挂着前不久谢循舟送她的兔子玩偶。
阳光很好,她坐在庭院里的秋千上,数着时间等谢循舟下课,他的课程总是排得很满,法语、马术、钢琴……而她无所事事,也不想一个人面对母亲,索性就等着他。
“原来你在这里。”母亲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小汀晚几乎差点从秋千上摔下来,因为年玉茹很少主动找她,更不会用这样温柔的语调和她说话。
女人站在逆光处,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喝牛奶吗?”她那样的温柔,仿佛在此之前对女儿的疯狂和恶意都通通消失不见。
“我……”小汀晚张了张嘴,声音细如蚊呐。
一瞬间,笑容从年玉茹脸上消失了。
“我在问你话。”牛奶杯被重重放在石桌上,“你连基本的礼貌都不懂吗?”
小汀晚想解释,但年玉茹已经失去了耐心。
“张嘴。”女人命令道,端起牛奶杯。
滚烫的液体强行灌入喉咙的瞬间,她尝到了皮肉灼烧的味道,尖叫声被牛奶淹没,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
年玉茹的手指如铁钳般掐着她的下巴,眼眶发红。
“你在干什么?”
少年的怒吼如惊雷炸响。
谢循舟冲过来狠狠撞开年玉茹,牛奶杯摔碎在青石板上,乳白色的液体混着血丝蜿蜒流淌。
小汀晚蜷缩在地上,嘴唇和下巴已经烫得红肿起泡,谢循舟脱下外套包住她,转头对年玉茹说了什么,但她已经听不清楚了。
“砰!”
现实中的谢汀晚撞翻了茶几,玻璃碎片扎进她的手臂,却没有痛感,药效终于开始发挥作用,抽搐的肌肉逐渐放松,她仰躺在地毯上,嘴角还挂着血丝。
镜子的碎片散落四周,映出无数个支离破碎的自己。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打碎了休息室的全身镜,右手腕上一道深深的伤口正在流血,染红了白衬衫的袖口。
谢汀晚平静地注视着血流蜿蜒过地板,与之前的血迹融为一体。
等到觉得差不多了,她才慢慢坐起来,扯下领带随意缠在手腕上,踉跄着走向浴室。
热水冲刷过身体时,血水在脚下形成淡红色的旋涡 谢汀晚机械地搓洗着,直到皮肤发红。
不多时,她裹着浴袍出来,办公室已经笼罩在黄昏的光线中。
雨停了,夕阳透过云层,将一切染成血色。
她从抽屉里摸出烟盒,靠在窗边点燃。
尼古丁涌入肺部时,那股灼热终于完全消退。
谢汀晚低头看着自己缠着领带的手腕,血迹已经渗透了丝绸面料,左右感觉不到痛,她懒得去管。
烟灰缸里积了三个烟头时,谢汀晚走回休息室,在单人床上躺下,她盯着天花板,直到眼皮越来越沉。
梦境像粘稠的沥青般裹挟而来。
六岁的谢汀晚躺在儿童房的床上,嘴部和舌头的灼伤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家庭医生刚刚给她注射了镇痛剂,此刻药效使她的意识漂浮在清醒与昏沉的边界。
门外,年玉茹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的声音支离破碎,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我只是想让她喝点牛奶……”
“你说这样叫做喝牛奶?”谢致的声音冷得像冰,\"二级烫伤,年玉茹,她才六岁。\"
“我知道她六岁,六年了……为什么会这样?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不知道是怎么了……”年玉茹的哭声突然尖锐起来,“但我控制不住,看到她那张脸我就——”
“够了。”谢致打断她,“下周一开始,你每天去林医生那里做心理治疗。”
“我没病!”年玉茹的声音陡然拔高,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声响,“都是因为她才会变成这样!死了又怎么样……”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声让谢汀晚听得清清楚楚。
在药物作用下她模糊地想,爸爸居然会动手打人。
门外陷入短暂的死寂,接着就是年玉茹抽泣着道歉的声音,语无伦次地保证再也不会了,哀求不要送她去医院。
谢汀晚听见谢致沉重的叹息,之后是谢循舟清澈的少年嗓音:“我能去看汀晚了吗?”
“医生还在检查。”和他说话的时候,谢致的语气缓和了些,“再等十分钟。”
“阿循……”年玉茹突然转向谢循舟,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声音温柔得不像话,“你帮妈妈跟爸爸说情好不好?妈妈以后一定会对妹妹好的……”
没有回应。
谢汀晚能想象谢循舟此刻的表情,礼貌而疏离的沉默。
“你先回房间。”谢致对年玉茹说,声音疲惫,“在孩子面前闹成这样像什么话?”
脚步声渐渐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儿童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家庭医生低声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也离开了。
谢汀晚感觉到有人坐在了床边,是谢循舟。
她闭着眼睛,呼吸保持平稳。
少年静静地坐着,偶尔帮她掖一下被角,窗外知了的叫声和远处园丁修剪灌木的声响交织在一起,谢循舟一直待到晚饭时间才离开,临走前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确认脚步声完全消失后,谢汀晚睁开了眼睛,黄昏的光线透过纱帘,在房间里投下细碎的金斑。
她慢慢坐起来,忍着嘴部的剧痛,把枕头拽过来,用牙齿撕开枕套,掏出一把偷偷藏起来的剪刀。
不够锋利。
她目光转向床头柜上的玻璃水杯。
水杯摔碎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谢汀晚捡起最锋利的一片,对准自己细弱的手腕。
六岁的孩子对死亡的概念还很模糊。
“汀晚!”
比这声音更快的是男人的手。
玻璃碎片被猛地夺走,谢致不知何时出现,此刻正抓着她的手腕检查伤势。
他来得及时,玻璃只划破了表皮,留下几道血痕。
“为什么?”谢致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发抖,“告诉爸爸,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汀晚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烫伤的嘴让她无法清晰说话,只能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谢致把她抱到腿上,轻轻拍着她的背。
“是因为妈妈?”
怀里的孩子点了点头,眼泪浸湿了他的衬衫前襟,谢致沉默了很久,久到谢汀晚以为他不会再说话。
“汀晚,”他终于开,“这不是你的错。妈妈她只是生病了,就像你发烧时会难受一样,妈妈这里,”他指了指太阳穴,“有时候也会难受,所以她才会做这样的事情。”
小汀晚抬起头,红肿的眼睛望着谢致,“如果……如果我不在了,”她口齿不清地问,“家里会不会好起来?”印象中,父母的每一次争吵都是因为她。
谢致的手臂猛地收紧,“汀晚,你是我的女儿,是我最重要的人,答应爸爸,再也不要有这种念头。”
谢汀晚没有回答,窗外的知了仿佛突然噤声,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两人的心跳。
叮——
刺耳的手机铃声将谢汀晚从梦中猛地拉回现实。
她睁开眼睛,休息室里一片昏暗,窗外已是深夜,灯光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光晕,手机屏幕在枕边闪烁,显示着梅里医院的来电。
谢汀晚抬手摸了摸脸颊。
干的。
她早就不再是那个只会哭泣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