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依附于凌云仙宗这庞然大物的袁家领地,在月光下显露出连绵的屋脊和修仙者夜晚偶尔经过的符光火把。
大部分的喧嚣都已沉寂,只剩下夏虫的鸣叫和远处山林的风声。
一道几乎不存在的身影,融于这浓重的夜色与建筑的阴影之中。
他的移动悄无声息,并非简单的速度快,而是以一种近乎扭曲光线、规避感知的方式存在,仿佛他行走在现实的夹缝里。
即便是在袁家某些核心区域、能感应灵力波动的预警阵法,也仅仅在他经过时,泛起一丝微不可察、几乎被当作是夜风扰动的涟漪,旋即平复。
他的目标明确,却并非袁家的藏经阁、丹房或宝库这些守卫森严之地。
相反,他去的尽是些偏僻角落:
袁家曾经的一片废弃的演武场边缘,杂草丛生,碎石遍布。
家族广场外围一棵枯死多年的老槐树下。
领地西侧一段几乎被遗忘的古老围墙根,那里藤蔓缠绕,湿气深重。
还有靠近灵田边缘,一个早已干涸、被用来堆放杂物的旧渠口。
……
这些地方,平素罕有人至,即便是修仙者也是很少光顾这些地方。
每到一处,这道虚影便会短暂地凝实一瞬——若有人能看见,会发现那是一个笼罩在淡淡灰雾中的轮廓,面容模糊不清。
他蹲下身,手掌轻轻按在地面。
奇异的是,他手掌触及的土地,无论是坚硬的岩石还是松软的泥土,都如同水波般无声无息地向下荡开一圈圈涟漪,形成一个深不见底、却仅容手臂通过的细小孔洞。
没有碎土飞出,没有法力剧烈波动,一切都在一种极致的控制下完成。
他将一些东西,精准地投入那深不见底的孔洞深处。
放置完毕,他手掌抬起。
那地面的涟漪反向荡漾,迅速合拢、抚平。
不过呼吸之间,地面恢复原样,看不出丝毫被挖掘、动过的痕迹。
甚至连被压倒的小草,都仿佛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起,恢复了原状。
做完这一切,虚影再次融入黑暗,如同鬼魅般飘向下一处地点。
地面上,一切如常。
月光依旧清冷,虫鸣依旧断续,奔波的散修脚步声依旧规律而遥远。
没有人知道,就在这寂静的夜晚,在袁家领地之下,在一些关键的节点或空间气眼之上,已被悄然埋下了数套共振阵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某人埋下了极其恶毒、引而不发的“毒种”。
这些深埋之物,此刻寂静无声,与大地融为一体,等待着某个未来的指令,或是某个特定时刻的到来,便会悄然发动,无声无息地侵蚀、扭曲、破坏空间缝隙所造成的一切。
这是一个精心策划、耐心极佳的手段,于无人知晓处,悄然布下了和平的序曲。
……
李乘风回到了自己新的居所,反手合上门户,一道黯淡的光晕自门框边缘流转而过,残旧的防御法阵随之再次运转。
这阵法虽然有些残破、灵光黯淡,防御之力十不存一,但终究是被李乘风稍微修复过的,若非筑基期的修士全力出手,寻常手段却也难以轻易破开。
对李乘风而言,这般程度的防护已然足够——至少不会在他调息凝神之时,被外界的杂音扰了清净。
过去的两天两夜里,李乘风选择了在夜晚去布置法阵阵盘。
根据李乘风的仔细推演,他在袁家的多处极阴之地,分别埋下了三十六道简易阵盘。
阵盘是以粗炼玄铁为基,辅以最快速度绘制的辟空符印,融合了共振频谱,虽简陋,却成阵迅速,能够在极大程度上干涉空间波动的扩散。
时间,终究是太紧迫了。
若有个两三年时间,李乘风本可以炼制出一套“九锁禁空大阵”,将潜在的空间裂缝彻底锚定、封印。
可如今魔气升腾之象已现,天象愈发诡谲,他只能出此下策——以这些应急的阵盘勉强构架出一道屏障,虽不能阻止裂缝产生,却可极大限度抑制其中涌出的异界能量。
如此一来,即便真有魔物侥幸穿越界限,其实力也会被阵盘之力层层限制,至多不过炼气层次,寻常修士不结队亦能应对。
李乘风站在窗边,望向远处隐约泛起暗紫色的天际,眉头微蹙。
能做的准备都已做了,接下来,便只能等待风暴降临。
……
“李大哥,你……你莫非已经踏进‘灵植师’的门槛了?”
赵武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愕,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李乘风灵田的一角——那里赫然生长着数十株姿态殊异的灵禾。
它们的茎秆并非寻常白玉禾的温润洁白,而是流转着淡淡的金芒,叶片边缘更是缠绕着缕缕宛若金丝般的灵纹,在日光下折射出玉质与金属交融的奇异光泽。
这正是白玉禾的良性变异品种,堪称百里挑一的——“金丝玉禾”!
赵武忍不住向前凑近两步,感受到从那片区域弥漫出的灵气明显比周围田亩浓郁精纯数倍,吸入一口都觉神清气爽。
他语气愈发震撼:
“寻常白玉禾能顺利灌浆、结出饱含灵米的穗子已是不易,李大哥你竟能培育出这么多‘金丝玉禾’……这可不是单靠灵雨术和细心照料就能成的。没有对灵植本性深刻的感知和引导灵气的精准手法,绝对无法促使如此规模的良性变异!”
他越说越是激动,看向李乘风的眼神已然带上了明显的敬佩之色。
能稳定培育出变异的灵植,这已是正式“灵植师”才具备的技艺象征!
李乘风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失笑摇头,摆手道:
“赵兄弟,你这可就太高看我了。这些‘金丝玉禾’能长出来,七分靠的是此地偶然汇聚的一缕先天金气,三分靠的是运气,与我何干?我也不过是个寻常灵植夫,依循古法,按时施雨、除虫、理气罢了,哪能够得着什么‘灵植师’?”
李乘风语气平和,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掐了个基础的法诀,引来一道清亮的灵雨,均匀地洒在旁边的普通白玉禾上,动作熟练却并无任何出奇之处,俨然一副深耕多年的灵植夫模样。
“你看,”
李乘风指着那几株熠熠生辉的金丝玉禾,耐心解释道:
“它们的变异并非我刻意引导所致。是这片土地下恰巧埋有一块残破的‘锐金石’,其散发的金气被白玉禾无意中吸纳,机缘巧合下才发生了异变。我只不过是发现了这个现象,并未加以干预,任其自然生长而已。真正的灵植师,需能通晓草木本性,意念沟通天地灵气,主动引导变异,培育新品。这等高深技艺,我尚且未能触及皮毛。”
然而,赵武对他的说辞却是不信半分。他指着那几十株长势几乎一致、灵光流转规律明显的金丝玉禾,目光灼灼:
“李大哥,你莫要太过自谦。若只是一株两株变异,尚可归咎于巧合地气。但如此规模,株株灵蕴饱满,金丝纹路井然有序,这岂是单凭运气就能解释的?”
他越说越是肯定,语气中充满了对李乘风的信心:
“你这般不骄不躁、深藏不露的性子,我懂!但你对待灵植时的那种专注和洞察力,绝非普通灵植夫所能拥有。我敢断言,李大哥,你距离那真正的‘灵植师’之境,恐怕只有一步之遥!要不了多久,你必定能成为一位受到四方认可的真正灵植师!”
李乘风见赵武目光坚定,神情认真,知道一时难以扭转他的想法,只得无奈地笑了笑,不再多言,转身继续侍弄那些灵禾,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
待赵武的身影消失在田埂尽头后,李乘风才转身回到自己的新居。
他刚推开院门,十几只拳头大小、甲壳闪烁着暗绿色泽的圣甲虫便窸窸窣窣地从“月华之轮法阵”方向快速爬来,围着他的脚边打转,触须轻颤,显得格外殷勤,仿佛早知道他是去查验那片惹眼的金丝玉禾。
培育出那些变异的灵植,这些以灵气为伴、颇具灵智的小家伙确实“功不可没”——若不是它们日夜不息地按照某种本能的韵律调整土壤中的金锐之气,并将自身分泌的特殊灵液注入禾苗根部,单凭只是上品灵田,绝无可能催生出如此数量、品相整齐的金丝玉禾。
李乘风低头看着它们那几乎称得上“邀功”的姿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它们一眼。
那股无声的斥责之意如此明显,圣甲虫们顿时僵住,先前欢快摆动的触须齐齐耷拉下来,相互碰了碰,似乎困惑又委屈,最终闷闷不乐地调转方向,慢吞吞地爬回法阵角落的虫堆之中。
它们简单的心灵里充满了不解:
那些金灿灿的禾苗难道不好吗?灵气比普通的浓郁那么多?主人为什么不高兴?是不是……我们弄出来的数量太少了?主人是不是想要更多?
李乘风当然无从知晓这些甲虫内心曲折的“揣测”。
李乘风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他并非真的需要它们理解,只是心头那股无名火压不下去。
“这群自作聪明的臭虫子,”
李乘风低声骂了一句:
“安安分分把白玉禾伺候好不就得了?非要给我弄出这么一片扎眼的金丝玉禾来……是嫌我眼下的事情还不够多,不够惹人注意吗?”
李乘风甩甩袖子,不再去看它们。反正没多久就该离开这里了,这些灵植终究带不走,它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可即便这么想着,心里那点因为计划被打乱、可能引来不必要关注的气恼,却依旧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