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早已按捺不住的项燕也按剑上前一步,朗声道:“令尹!庞老将军、魏相所言,句句肺腑。
秦人凶焰,唯有以雷霆之势扑灭,此确乃天赐灭秦良机。
我大楚带甲百万,焉能坐视良机流逝,坐待秦人做大?
末将不才,愿为先锋,率我楚之健儿,与秦贼决一死战。让天下看看,楚地男儿的血性,岂是区区‘玄鸟’邪术可夺。
若再犹豫,待秦人缓过气来,我大楚将再无宁日,请令尹速断。”
三人的话语,猛烈地冲击着黄歇心中最后的堤防。
魏王增的血书,赵王明确的盟主许诺与关中沃土,庞煖这位沙场老将的激昂,项燕的请战,再加上那不断印证着“秦国虚弱”的密报……
所有的犹豫、权衡,在“永绝后患”的巨大诱惑与“玄鸟降临郢都”的致命威胁面前,轰然溃散。
“天罚”虽怖,终究只是器物。
而合纵若成,他黄歇便是力挽狂澜、拯救六国的英雄,声望将达顶点。
甚至…他心中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
若不参与合纵,楚国在恐惧和孤立中,又能支撑多久?
届时,恐怕连议和的资格都没有。
利弊反复权衡,得失瞬间分明。
黄歇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疑虑被决然取代。
他猛地一拍案几,霍然起身:“三位所言,字字泣血,句句在理。
秦嬴无道,天怒人怨,合纵伐之,乃顺天应人之举。
既赵王、魏王有此决心,我堂堂大楚,岂能甘居人后,作壁上观?”
他目光扫过庞煖、魏沾,最后落在项燕身上,斩钉截铁道:“黄歇虽不才,然愿为合纵奔走,向暴秦讨还血债。吾即刻入宫,面见我王,陈明利害,请发倾国之兵。
庞将军、魏相,车马劳顿,请暂回馆驿歇息,静候佳音。项燕将军!”
“末将在!”项燕挺胸应道。
“速回大营,厉兵秣马,整备军械粮草,做好出征准备。合纵号角,即将吹响。”
“喏!末将领命!”项燕抱拳,眼中战意如火。
“春申君高义!楚国大义!”庞煖、魏沾大喜过望,深深一揖。
.........
离开郢都,庞煖与魏沾并未停歇。
合纵之势已成,需趁热打铁。
他们将“合纵攻秦,时机千载难逢”的消息和秦国内部“空虚”的“铁证”,分别带到了韩国和燕国。
韩国,新郑。
狼皋“天火”焚粮的惨状历历在目,朝堂一片惨淡。
韩王然瘫在王座上,面色灰败,依旧沉浸在的恐惧中。
面对庞煖与魏沾的强力拉拢,以及“若不参与,秦灭魏赵后必攻韩”的威胁,韩王然几乎没有任何抵抗,最终在恐惧与侥幸心理驱使下,很快便答应了合纵之请,命张平、韩非代表韩国参与会盟。
他只想远离那可怕的“天火”,哪怕是将国运寄托于他人之手。
丞相张平,更倾向于观望;
而韩非,眼神深处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捕捉到魏沾话语中刻意夸大的急切,以及那份“铁证”背后可能存在的虚妄。
他对合纵前景深表怀疑,更隐隐感觉有一张大网,正以“天火”为引线,以“良机”为诱饵,悄然向列国当头罩下。
但身为韩相和韩国公子,国命所系,他二人无法置身事外。
存亡关头,韩国的选择充满了无奈与侥幸。
相较新郑的绝望,蓟城则笼罩在一种更诡异的气氛中。
燕王喜被“兵主蚩尤旗现世”的恐怖流言,搅得心神不宁。
当庞煖与魏沾到来,慷慨陈词,痛斥秦军暴行,强调六国“唇亡齿寒”之理,并再次抛出那份关于秦国“内虚”的“确凿情报”时,正中燕王喜投机心理下怀。
他认为这是提高燕国地位的机遇,也能转移国内因“天谴”流言引发的动荡。
随即,燕王喜不顾部分大臣的劝阻,抱着“浑水摸鱼”或“献祭他国以自保”的复杂心态,决定参与合纵,命将军栗腹率军出征。
在他看来,这更像是一次风险与机遇并存的赌博。
至于齐王建,则态度暧昧而现实。
临淄宫廷内,齐王建摩挲着那块来自狼皋的焦黑草纸碎片,反复权衡。
秦国“内虚”的消息确实让他心动,但“天罚”的恐怖和一贯的绥靖政策最终占了上风。
他缓缓将碎片放下,望向西方,眼神恢复了惯有的精明与谨慎。
“后卿......”
他声音平稳地吩咐侍立一旁的后胜:“列国合纵,声势浩大。然我齐国,僻处东海,与秦无近仇,何必引那‘天火’焚身?
传寡人旨意:边关紧闭,严守中立。
另……”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意:“再遣密使入咸阳,再备厚礼一份。
告诉秦王,齐,无意与秦为敌,愿永续秦齐之好。
静观其变,方为上策。”
此刻,他更满足于偏安一隅,不愿消耗国力卷入大战,遂明确拒绝参与合纵,选择作壁上观。
至此,在秦臻一手导演的“天火”恐吓与“外强中干”假情报的双重诱逼下。
韩、赵、魏、楚、燕五国,尽管各怀心思,且准备严重不足,终究被恐惧、贪婪与侥幸推搡着,走向了仓促的联合。
.........
公元前242年,7月,旬日。
魏国,济阳。
昔日平静的济阳城,此刻旌旗蔽日,甲胄如云。
韩、赵、魏、楚、燕五国联军,号称六十五万大军,汇聚于此。
空气中弥漫着战马的汗臭、皮革的铁锈味,以及一种压抑不住的紧张与各怀鬼胎的猜忌。
不同口音的喝骂、号令声此起彼伏,各国士卒混杂扎营,因语言不通、习惯差异而引发的摩擦时有发生。
粮草辎重的车队在营间狭窄的道路上艰难蠕动,不时堵塞,引来押运官气急败坏的吼叫和士兵的抱怨。
这庞大军队的表象之下,是难以调和的混乱与深深的不信任。
会盟高台之上,一场盛大却难掩仓促的仪式正在进行。
祭台上,三牲陈列,血水蜿蜒,五国代表肃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