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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棺:荒村诡祭

民国二十三年霜降,太行山的风裹着湿冷的雾气,像无数根冰针扎在人脸上。李承道背着个旧布囊走在最前,藏青色道袍下摆沾了泥点,腰间悬着的雷击桃木剑垂在腿侧,剑鞘上的裂痕在雾中泛着淡褐的光——那是三年前斩狐妖时留下的伤。他鬓角沾着几缕灰发,眼神却亮得惊人,扫过路边蜷曲的枯草时,指腹不自觉摩挲着布囊里的符箓,指尖因常年握剑磨出的厚茧,在冷空气中泛着青白。

“师父,这雾也太浓了,落栗村到底在哪个方向?”身后的赵阳紧了紧背上的机关箱,箱角露出半截铜制的罗盘,指针正疯狂打转。他穿件浆洗得发白的短褂,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一道浅疤——是去年拆古墓机关时被暗器划的。少年人脸上满是警惕,时不时踢开脚边的石子,却总觉得脚下的泥土软得不正常,像踩在泡发的腐肉上。

林婉儿走在最后,怀里揣着个巴掌大的铜镜,镜面蒙着层薄灰,是她祖传的观气镜。她梳着简单的发髻,素色布裙外罩了件墨色坎肩,发间别着支银簪,是母亲临终前给她的。姑娘家的脸色本就偏白,此刻在雾中更显苍白,指尖捏着镜柄微微用力,指节泛白——她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那目光黏腻得像山间的瘴气,甩都甩不掉。

“快到了。”李承道突然停步,声音压得很低,“你们闻。”

赵阳和林婉儿同时吸气,雾里除了湿土味,还飘着股若有若无的腥甜,像熟透的果子烂在地里,却又带着点铁锈味。顺着李承道指的方向望去,雾气渐渐散开些,隐约能看见一片黑黢黢的树影,树影间飘着些暗红的东西,风一吹,竟簌簌落在地上,发出“啪嗒”的轻响。

走近了才看清,那是片板栗林。可寻常板栗树的枝桠哪会这样扭曲?粗黑的枝干像被人硬生生拧成了麻花,枝头垂着的板栗壳泛着诡异的猩红,落在地上时,能看见壳上沾着的黏液,在湿土上拖出细细的红痕。最粗的那棵老栗树就立在村口,树干要两个成年人才能合抱,树洞里渗出暗褐色的汁液,顺着树皮的纹路往下淌,在树根处积成一小滩,闻着正是那股腥甜味。

“这树……不对劲。”林婉儿下意识摸出观气镜,用衣角擦了擦镜面。刚要细看,赵阳突然“啊”了一声,脚下猛地一空——他踩中了藏在栗叶下的陷阱,地面瞬间陷出个三尺深的坑,少年人整个人往下坠,亏得他反应快,伸手抓住了坑边的树根,才没掉下去。

“赵阳!”李承道立刻蹲下身,伸手去拉他。林婉儿也凑过来,却在看清坑底的景象时,倒吸一口凉气——坑底堆满了白骨,横七竖八地叠着,每具白骨的指骨都紧紧攥着颗东西,猩红的外壳,在雾中泛着冷光,正是血栗。有颗血栗从白骨指缝间滚出来,落在赵阳脚边,他低头一看,竟看见血栗的果肉里嵌着半片指甲,指甲缝里还沾着点黑泥。

“快拉我上去!”赵阳的声音发颤,手抓着树根的力道越来越松,他总觉得坑底的白骨在动,那些空洞的眼窝,正齐刷刷盯着他。

李承道咬牙发力,将赵阳拉了上来。少年人瘫坐在地上,冷汗浸透了短褂,指着坑底说:“师父,那些骨头……”

“先找地方躲躲。”李承道打断他,目光扫过村口的破屋。那屋子的屋顶塌了半边,门板歪歪斜斜地挂在铰链上,窗棂上缠着干枯的藤蔓,倒像是个能暂时避身的地方。

三人躲进破屋,赵阳还在平复呼吸,林婉儿已经点亮了随身带的火折子。火光摇曳中,墙上的刻痕突然映入眼帘——是用指甲刻的日记,字迹歪歪扭扭,有些地方已经模糊,只能看清零星的字:“十月初七,栗叶红了……”“族长要祭树……”“血栗,不能吃……”最后一行字刻得极深,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落款是“李三”。

“李三?难道是失踪商队的领队?”赵阳凑过来,指着“祭树”两个字,“师父,他说的祭树,会不会就是村口那棵老栗树?”

李承道没说话,指尖抚过墙上的刻痕,忽然摸到个凸起的地方——是块嵌在墙里的玉佩碎片,玉色发暗,边缘还沾着点干了的血渍。他刚把碎片收好,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像女人的啜泣,又像孩子的呜咽,顺着门缝飘进来,缠在人的耳边。

“我去看看。”林婉儿摸出观气镜,走到门边。镜面在火光下泛着微光,她往镜中一看,心脏猛地一缩——镜面上映出的,是十几个模糊的人影,正围着村口的老栗树打转,人影的脚步轻飘飘的,像是脚不沾地。其中一个人影突然转过身,朝着破屋的方向,林婉儿清楚地看见,那人的左脸上嵌着颗血栗,血栗的纹路纵横交错,竟和师父桃木剑上的雷击纹一模一样!

“师父!”林婉儿的声音发颤,手一抖,火折子落在地上,火星溅起,瞬间熄灭。破屋里陷入一片漆黑,只有门缝里透进的微光,映着墙上那些扭曲的刻痕,像无数只眼睛,正盯着屋里的三个人。

屋外的哭声还在继续,夹杂着板栗壳落地的“啪嗒”声,一声,又一声,像是在倒计时。李承道握紧了腰间的桃木剑,剑鞘上的裂痕在黑暗中泛着冷光,他知道,他们已经闯进了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而诱饵,就是他们自己。

火折子熄灭的瞬间,破屋的木门突然“吱呀”一声被风吹开,雾裹着冷意灌进来,带着股更浓的腥甜——这次不是血栗的味道,是煮熟的板栗混着点说不出的腐气。李承道下意识将林婉儿和赵阳护在身后,桃木剑出鞘半寸,剑刃反射着门缝透进的微光,在地上投出一道细长的冷影。

“几位道长可是来寻落栗村的?”门外传来个苍老的声音,带着点刻意的温和。三人循声看去,雾中站着个穿青布长衫的老人,头发梳得整齐,用根木簪固定着,只是领口沾着些暗红的碎屑,像没擦干净的血。老人身后跟着两个村民,一个耷拉着脑袋,另一个眼神直勾勾的,双手藏在身后,指缝里露着半截栗壳。

“在下李承道,携徒弟途经此地,听闻落栗村有异,特来看看。”李承道收剑入鞘,目光落在老人指甲缝里——那里藏着点暗红的粉末,和血栗的碎屑一模一样。

老人脸上立刻堆起笑,皱纹挤在一起,显得有些僵硬:“原来是李道长!我是村里的族长,这几日‘栗鬼’作乱,村民大多躲起来了,就剩我们几个守着村子。道长不嫌弃的话,就住进水井旁的正屋,暖和些,我再让老婆子煮锅板栗粥,给道长暖暖身子。”

赵阳刚要开口,林婉儿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她刚才用观气镜扫过族长,镜面上竟映出淡淡的灰气,那是将死之人或被邪祟缠上的征兆,可族长的脸色却红润得不正常,像是强行撑着的假象。

“那就多谢族长了。”李承道点头应下,跟着族长往村里走。落栗村的房屋大多破败,院墙塌了大半,院子里长满荒草,只有水井旁的正屋还算完好,门窗都擦得干净,只是屋檐下挂着串风干的栗壳,风吹过,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骨头碰撞的声音。

进屋坐下没多久,族长的老婆子就端着锅板栗粥进来了。老太太的眼睛半眯着,嘴角始终挂着个僵硬的笑,放下粥碗时,林婉儿看见她手腕上缠着圈黑布,布角渗出点暗红,像是血。“道长快尝尝,这是今年新收的板栗,甜得很。”老太太的声音沙哑,像是喉咙里卡着东西。

粥碗递到面前,李承道低头一看,粥里的板栗颗颗饱满,泛着油光,可仔细看,粥面竟浮着层极淡的血丝,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手指在桌下掐了个诀,突然抬手打翻粥碗,瓷碗摔在地上,粥洒了一地,里面的板栗滚出来,有颗裂开的栗仁里,竟嵌着根细如发丝的黑毛。

“失礼了!”李承道故作惊讶,“这粥里有‘秽气’,若是喝了,怕是会冲撞道长的修为。”

族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嘴角的笑也僵住了:“道长说笑了,这板栗都是干净的……”

“干净?”李承道指着地上的栗仁,“族长请看,这栗仁里的黑毛,可不是普通的毛发,是‘阴祟’沾过的东西,寻常人碰了,不出三日,就会被缠上。”

族长的额头渗出冷汗,连忙起身:“是我老婆子糊涂!我这就去取‘驱秽符’,给道长赔罪!”说着急匆匆地往外走,脚步有些慌乱,衣角扫过门槛时,掉下来片干枯的栗叶,叶面上竟刻着个扭曲的“祭”字。

“我去跟着他。”林婉儿压低声音,不等李承道回应,就悄悄跟了出去。族长没往别的地方去,径直走向村口的老栗树,走到树洞前,伸手在树干上敲了三下,树洞竟缓缓打开个口子,里面透出微弱的光。

林婉儿躲在树后,屏住呼吸往里看——树洞里铺着层干草,一个少年被藤蔓绑在树干上,双手反剪着,嘴里塞着布团,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少年脖子上挂着块玉佩,玉色发暗,和破屋里找到的玉佩碎片纹路一模一样!

她刚想冲进去救少年,树洞突然涌出粘稠的栗汁,像黑色的糖浆,顺着树干往下淌,瞬间缠住了她的脚踝。林婉儿心里一惊,刚要摸出观气镜,身后突然传来阵风声,一个蒙面人拿着匕首冲过来,刀刃划过藤蔓,“咔嚓”一声,缠住脚踝的藤蔓断成两截。

“跟我走!”蒙面人拉着她就往后山跑,声音有些沙哑。跑到半山腰的山洞里,蒙面人摘下面罩,林婉儿这才看清——那人脸上有道刀疤,从额头划到下颌,左眼里嵌着颗血栗,正是她昨晚在观气镜里看到的“商队人影”!

“你是……李三?”林婉儿后退一步,摸向腰间的符箓。

李三苦笑一声,指着眼眶里的血栗:“是我。这东西是假的,我没被控制,只是装成这样,方便在村里查探。那少年是我儿子,族长抓他,是为了‘补祭’。”他从怀里掏出本破旧的日记,正是破屋墙上刻的那本完整版,“道长,你们掉进族长的陷阱了,正屋旁边的水井,根本不是普通的井,是祭祀阵法的‘死门’!”

山洞里的风裹着土腥味,吹得岩壁上的枯草簌簌作响。李三将日记摊在地上,泛黄的纸页上满是潦草的字迹,边角还沾着褐色的血渍。林婉儿蹲下身,指尖刚碰到纸页,就觉得一阵寒意从指尖窜上来——纸上记着落栗村十年一次的“栗祭”,最后几页画着个歪扭的阵法图,图中央标着“气眼”,旁边写着“缺角需补,三术一脉”。

“‘三术一脉’是什么意思?”林婉儿抬头问,目光落在李三眼眶里的假血栗上——那其实是用树脂和红漆做的,边缘还粘着点干涸的颜料。

李三摸了摸儿子的玉佩,声音沉了下去:“族长当年为了长生,跟老栗树订了契约,每十年献祭十人,用生魂养树,树再反哺他‘续命栗’。十年前本该献祭我,可他偷偷把我送走了,契约就‘缺了角’。今年树开始反噬,村里好多人都被树的妖气缠上,族长说要‘补祭’,不仅要凑齐十个祭品,还得有三个‘带术者’——就是你们师徒,还有一个‘血脉者’,也就是我儿子。”

他说着掀开袖口,手腕上有圈深褐色的印记,像被藤蔓勒过的痕迹:“我上个月回村想救儿子,刚进村就被族长发现了。他用我儿子威胁我,让我装成被树控制的‘引魂人’,骗你们进村。我只能假意答应,偷偷在破屋墙上刻日记,想给你们留线索。”

林婉儿刚要追问,洞外突然传来赵阳的呼喊声:“婉儿!你在哪?”她连忙起身,李三却一把拉住她,将匕首塞进她手里:“族长肯定发现你不见了,你们要小心,他手里有‘控魂栗’,能暂时控制被妖气缠上的人。”

出了山洞,林婉儿就看见李承道和赵阳正往这边走。赵阳的机关箱敞着口,里面的罗盘还在打转,他看见林婉儿,立刻跑过来:“你去哪了?师父说你跟着族长出去后就没回来,我们都快急死了!”

李承道的目光落在林婉儿身后的树丛里——李三已经躲了进去,只露出半截衣角。他没点破,只是说:“族长刚才来过人,说‘栗鬼’今晚可能会来偷袭,让我们多加小心。”

四人回到正屋时,天已经黑透了。赵阳自告奋勇去检查房屋周围的机关,李承道则坐在桌边,拿出破屋里找到的玉佩碎片,和林婉儿带来的日记比对。“这阵法的‘死门’在水井,‘生门’是正屋,”李承道指着日记里的阵法图,“子时是栗树妖气最弱的时候,我们得在那之前拆了阵法,钉住树的‘气眼’。”

赵阳检查完回来,手里拿着根沾着栗汁的藤蔓:“师父,水井壁上刻满了符文,得用我的机关锥才能撬开。我已经想好方案了——子时一到,您用桃木剑钉住气眼,婉儿用观气镜锁定生魂流向,别让魂被树吸走,我去拆水井的阵法,李三负责保护他儿子,防止村民偷袭。”

分工定好后,林婉儿去收拾背包,准备把观气镜和符箓归类。刚打开背包,她的手突然顿住了——背包最底层,竟放着颗血栗!猩红的外壳上沾着点湿泥,果肉里嵌着根黑色的发丝,那发丝的粗细和长度,与她昨晚在破屋捡到的、属于“商队人影”的发丝一模一样!

“赵阳!”林婉儿猛地转身,手里攥着血栗,声音发颤,“这颗血栗,为什么会在我背包里?”

赵阳刚要喝水,听到这话,杯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连连摆手:“不是我放的!婉儿,你别误会,这颗血栗是我今早在你枕头下发现的,我正想告诉你,就被师父叫去检查机关了!”

“枕头下?”林婉儿皱紧眉头,“我今早收拾东西时,明明检查过枕头,根本没有血迹!”

李承道走过来,拿起血栗仔细看了看,发现栗壳上有个细小的刻痕——是个“祭”字,和屋檐下风干栗壳上的刻痕一模一样。“有人故意栽赃,”他沉声道,目光扫过三人,“现在还不能确定是谁,但我们必须小心,别中了调虎离山计。”

赵阳的眼圈泛红,伸手去拿血栗,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师父,我真的没骗您,我昨晚一直在收拾机关箱,根本没机会碰婉儿的背包……”他的手刚碰到血栗,突然“啊”了一声,缩回手——指尖竟被栗壳划破,渗出的血珠滴在血栗上,瞬间被吸收,栗壳的颜色变得更红了。

林婉儿心里一紧,突然想起李三说的“控魂栗”——难道这颗血栗有问题?她刚要拿出观气镜照一照,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族长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带着点诡异的笑意:“李道长,老婆子煮了新的板栗粥,给你们送过来了……”

李承道立刻示意三人别出声,将血栗藏进怀里,压低声音说:“别开门,他肯定是来试探我们的。赵阳,你去看看水井那边,有没有动静;婉儿,你用观气镜看看门外,族长身上有没有妖气。”

林婉儿摸出观气镜,走到门边,往镜中一看——镜面上,族长的身上缠着淡淡的灰气,而他身后的阴影里,竟站着几个村民,村民的眼睛泛着白光,双手平举着,指缝里夹着沾着栗汁的镰刀,正一步步朝正屋走来。

观气镜里的景象让林婉儿心头发紧——村民们的脚步轻飘飘的,脚踝处缠着半透明的藤蔓,藤蔓的另一端隐在雾里,像是从老栗树的方向延伸过来。她刚要开口提醒,门外的敲门声突然变得急促,族长的声音也没了之前的温和,透着股诡异的沙哑:“道长怎么不开门?再不开,‘栗鬼’可要进来了……”

“别应声。”李承道按住林婉儿的手,指尖在她掌心写了个“撤”字。赵阳早已摸到窗边,悄悄推开条缝,机关箱里的铜制飞镖已经上了弦——他看见村民们举着镰刀,正围着正屋转圈,每走三步,就往地上撒一把血栗壳,壳子落地的声音“啪嗒、啪嗒”,像在画圈围堵。

“子时快到了。”李承道看了眼怀表,指针正指向十一点五十五分,“按计划行动,赵阳你先从后窗走,去水井那边;婉儿跟我去老栗树,李三在树洞附近等我们。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回头。”

话音刚落,正屋的门板突然“哐当”一声被撞开,族长带着两个村民冲了进来。村民们双眼泛白,镰刀直朝李承道砍来,刀身上的栗汁在灯光下泛着油光,刚靠近就闻到股腐味。李承道抽出桃木剑,剑刃划过镰刀,“叮”的一声脆响,可镰刀上竟突然长出细小的枝桠,像藤蔓似的缠住剑刃,越收越紧。

“这刀被妖气浸过!”李承道用力甩剑,却没甩开,反而被村民拽着往前拉。林婉儿见状,立刻摸出观气镜,对准村民的眼睛——镜面反射出烛火的光,村民们像是被刺痛般,惨叫着后退,缠在剑上的枝桠也瞬间枯萎。

“快走!”李承道拉着林婉儿从后窗跳出,刚落地就看见赵阳往水井方向跑,而老栗树那边已经亮起了微光,是李三在按约定举着火把。雾比之前更浓了,脚下的泥土软得像海绵,每走一步都像要陷进去,林婉儿低头一看,竟发现泥土里钻出细小的藤蔓,正往她的裤脚缠来。

赶到老栗树时,李三已经解开了儿子的束缚,少年脸色苍白,紧紧抓着父亲的衣角。树洞泛着暗紫色的光,里面传出女人的啜泣声,比昨晚在破屋听到的更清晰,像是就贴在耳边。“气眼就在树洞里。”李三指着树洞,“我试过靠近,一进去就被藤蔓缠上,你们要小心。”

李承道刚要上前,突然听到赵阳的喊声:“师父!快来帮我!”三人循声看去,水井边围了五个村民,赵阳被围在中间,机关箱掉在地上,他手里攥着机关锥,腿上却被藤蔓缠住,正往井里拖。井壁上的符文泛着红光,嵌在中间的血栗像颗跳动的心脏,正往外渗着栗汁。

“我去帮他!”林婉儿转身就往水井跑,观气镜还握在手里。她刚靠近,就有个村民举着镰刀朝她砍来,李三的儿子突然冲过来,抱着村民的腿喊:“别伤她!”村民被绊了个趔趄,林婉儿趁机绕到水井边,对着赵阳腿上的藤蔓举起观气镜——今晚的月亮正好从云里钻出来,月光透过镜面,变成道银白色的光束,照在藤蔓上,藤蔓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像被烧到般缩了回去。

“这镜子还能这么用!”赵阳又惊又喜,立刻捡起机关锥,对准井壁上的血栗。可他刚把锥子扎进去,井里突然涌出大量的栗汁,像喷泉似的喷出来,里面还缠着几根粗壮的藤蔓,直朝他的脚踝缠来。赵阳躲闪不及,被藤蔓缠住拖到井口,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井里传来女人的哭声,像是在召唤他。

林婉儿再次举起观气镜,月光被反射成更亮的光束,直射进井里。井里的哭声突然停了,藤蔓也没了力气,赵阳趁机挣脱,连滚带爬地躲到一旁,手里还攥着那颗被撬下来的血栗——栗壳裂开,里面竟嵌着半张发黄的纸钱,上面写着个“李”字。

“子时到了!”李承道的声音从老栗树那边传来。林婉儿抬头看去,只见李承道正举着桃木剑,对准树洞的气眼,可树洞里突然飘出个白色的影子,是个穿着嫁衣的女人,她的脸被头发遮住,手里攥着支干枯的凤仙花,飘到李承道面前就停住了。

“不是树成精……”林婉儿突然反应过来,观气镜里映出的景象让她浑身发冷——女人的魂魄周围缠着淡淡的黑气,而老栗树的树根,竟从地下钻出来,缠在女人的脚踝上,像是在禁锢她。“是她!栗树的邪性是她的怨念!”

李承道也看清了,桃木剑停在半空没落下。女人缓缓抬起头,露出张苍白的脸,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个黑洞,她指着树洞深处,嘴里发出模糊的声音:“骗……他骗我……”

就在这时,族长突然带着十几个村民冲了过来,手里举着个木盒,盒里装着颗硕大的血栗,栗壳上刻满了符文。“别听她的!”族长疯狂地喊着,“这是树的诱饵!献祭了她,我们才能活!”他打开木盒,血栗立刻发出红光,老栗树的枝桠突然疯狂摆动,朝着女人的魂魄抓去。

族长手里的血栗红光乍起时,老栗树的枝桠突然像活过来般,疯狂朝着女人魂魄抓去。那些扭曲的枝干上还沾着未干的栗汁,滴落在地上,瞬间长出细小的藤蔓,朝着众人的脚踝缠来。李三一把将儿子护在身后,匕首横在身前,却被藤蔓缠住手腕,动弹不得。

“他在骗你们!”女人的魂魄突然发出尖锐的哭喊,声音刺破浓雾,“当年是他把我绑来献祭!说栗树能保村子平安,其实是为了他自己长生!”她的头发猛地散开,露出后颈的疤痕——那是被麻绳勒过的痕迹,与破屋墙上日记里画的“献祭绑痕”一模一样。

族长脸色铁青,疯狂地将木盒里的血栗往树洞里塞:“胡说!是你自愿献祭的!若不是你,落栗村早就没了!”血栗刚碰到树洞,就“啪”地裂开,里面流出暗红色的汁液,顺着树干往下淌,所到之处,藤蔓长得更疯了。

李承道突然反应过来,桃木剑直指族长:“这血栗里掺了你的血!你一直在用村民的生魂养树,再用树的妖气续自己的命!所谓的契约,根本是你编造的谎言!”他话音刚落,桃木剑上的雷击纹突然亮起,一道淡金色的光顺着剑刃冲向树洞,缠住女人魂魄的树根瞬间萎缩。

林婉儿趁机举起观气镜,将月光反射成一道强光,直射向女人手中的凤仙花。干枯的花瓣在光线下微微颤动,竟慢慢舒展开来,露出里面藏着的半片玉佩——玉色通透,与李三儿子脖子上的玉佩纹路完全契合。“那是定情信物!”林婉儿突然喊道,“你当年的新郎,是不是李三的祖父?”

女人的魂魄愣住了,缓缓看向李三的儿子。少年也察觉到什么,伸手摸出脖子上的玉佩,玉佩在月光下泛着暖光,与凤仙花里的半片玉佩产生了共鸣,两道光缠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圆环。“是……是他。”女人的声音软了下来,眼眶里的黑洞流出透明的泪,“他说等秋收就娶我,可我等来了族长的麻绳……”

“原来如此。”李承道恍然大悟,“你不是被栗树控制,是你的怨念被族长利用,成了他养树的工具。只要玉佩和凤仙花合在一起,你的怨念就能消解。”

族长见势不妙,突然扑向李三的儿子,想抢过玉佩。赵阳眼疾手快,甩出机关箱里的铜镖,正好扎在族长的手腕上。族长惨叫一声,木盒掉在地上,里面的血栗滚出来,被藤蔓瞬间缠住,化作一滩黑水。“不!我的长生!”族长疯狂地冲向树洞,想抓住女人的魂魄,可刚靠近,就被女人的怨念反噬,无数细小的藤蔓从他的七窍钻进去,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最终贴在树干上,成了一块扭曲的树瘤。

林婉儿让李三的儿子将玉佩贴在树洞上,再用观气镜反射月光。玉佩与凤仙花的光芒交织在一起,顺着树洞钻进老栗树的根部。女人的魂魄在光芒中渐渐变得透明,她看着少年,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告诉……告诉后世的人,别再信什么献祭了……”话音落下,魂魄化作点点微光,消散在空气中。

老栗树的枝桠不再扭曲,泛着腥甜的栗汁也停止了渗出,那些缠着村蔓的藤蔓纷纷枯萎。村民们眼中的白光褪去,茫然地看着周围,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赵阳去水井边检查,发现井壁上的符文已经淡化,嵌在里面的血栗也变成了普通的板栗。

天快亮时,李承道师徒帮村民驱散了体内残留的妖气。李三带着儿子收拾行李,准备离开落栗村,他将那本日记交给李承道:“道长,这日记就留给你,算是给后人提个醒。”

三人离开落栗村时,雾已经散了,阳光透过栗树叶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赵阳走在最后,弯腰捡起一颗落在地上的板栗,剥开后突然“咦”了一声。李承道和林婉儿回头看去,只见栗仁里嵌着一行细小的字,像是用指甲刻的:“十年后,‘新祭’始”。

林婉儿接过板栗,指尖抚过那些字,突然觉得背后一凉——她想起昨晚在观气镜里看到的,除了女人的魂魄,还有一道更淡的黑影,藏在老栗树的最深处,始终没露面。

“师父,这字……”赵阳的声音有些发颤。

李承道将板栗收进布囊,眼神沉了下来:“走吧,十年后的事,十年后再说。只是这落栗村,怕是还没彻底太平。”

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道尽头,身后的落栗村静悄悄的,只有老栗树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晃动,像是在低语,又像是在等待下一个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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