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没有担心!」真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立刻高声反驳。
他的脸颊泛起一阵热意,也不知道是因为被看穿了心思的窘迫,还是因为对方那游刃有余的态度,「只是……只是有点在意而已……」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咕哝。
「那不就是担心吗?」克鲁泽追问,语气中的笑意更浓了。
「才不是!」真拉起被子,几乎要把自己的头埋进去,只露出一双写满了不服气的红色眼睛。
看着少年这副样子,克鲁泽终于没忍住,他抬起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掩住自己的嘴,发出了一声清晰可闻的轻笑。
那笑声不高,却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楚,笑声中不含任何嘲讽,而是一种纯粹的、似乎被逗乐了的愉悦。
这声笑让真感觉自己的脸更烫了。
「啊——真是的,你快走啦!」他索性放弃了辩解,用一种近乎驱赶的语气说道,「明天就要回pLANt了,不是还有很多准备要做吗!?」
「呵呵……啊,是啊。你说得对。」克鲁泽顺从地放下了手,那笑声也随之平息。
他像是真的被提醒了重要的事情一样,点了点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面对真那堪称无礼的措辞和近乎炸毛的态度,克鲁泽丝毫没有在意。
他最后看了真一眼,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笑意,然后他完全转过身,微笑着站直了身体,迈开步伐。
「……」
真从被子里探出头,看着克鲁泽从自己面前走过,走向病房门口的背影。
他那身洁白的制服在房间不算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醒目。
在经过床边时,真看到了克鲁泽的侧脸。
————这个人,也会那样笑啊。
他心里不受控制地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直到刚才大部分时间的交谈,克鲁泽脸上一直挂着的那抹标准化的笑容,真只觉得可疑和虚假,像是一张画上去的、永远不会改变的表情。
但是刚才,就在他用手捂住嘴的时候,那个短暂的、发自内心的笑容,看起来……很不一样。
真觉得那似乎是从他内心深处真正涌出来的东西。
虽然只是一种没有根据的感觉,但真就是这么想的。
就在克鲁泽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时候,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
「……最后,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真下意识地回应。
克鲁泽站在门前,离离开这里只差一步之遥。
他没有回头,背对着真,仿佛这个问题只是随口一提。
他的身影被门口的光源勾勒出一个清晰的轮廓。
「你,不恨这个不讲理地、夺走了你挚爱家人的世界吗?」
又来了。真心里想着。
那个问题,如同带着冰冷温度的探针,穿透了之前所有关于战争、政治和憎恨连锁的宏大叙事,直直地刺向了他内心最深处、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
这一次,没有了那温和的笑容作为缓冲,克鲁泽的声音变得平静而具有穿透力。
那股无形的力量再次将真笼罩,将他的意识从房间里抽离,强迫他去面对这个终极的质问。
真开始思考着克鲁泽的问题。
不,甚至不需要思考。
那种事——————还用问吗。
「我恨。」
他的回答几乎没有犹豫。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当然恨了。怎么可能不恨。
那一天,那场突如其来降临的战火,如同一个贪婪的恶魔,在一瞬间就夺走了他所拥有的一切。
他的家,他的日常,他的未来,还有……他最重要的家人。
无论是将战争带到奥布的扎夫特军和地球联合军;抑或是那个标榜中立,却最终没能保护好自己国民,没能保护好他的家人的奥布政府——————所有的一切,所有与那场悲剧有关的人和事,他全都恨。
恨到想要将这个世界都撕碎。
「是吗。那么——————」
克鲁泽的声音拉得很长,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引导着什么。
引导他将那份纯粹的恨意,化为更具体的、某种他所期望的东西。
「但是。」真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动,「那样是不行的。」
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脑海里那片火海翻腾得更加猛烈。
他看到了父亲挡在身前的背影,听到了母亲最后的呼唤,还有玛尤那只掉落在瓦砾中的粉色手机。
那份恨意是如此真实,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烧成灰烬。
可如果自己将这份恨意付诸行动,如果自己也成为那个扣下扳机的人,那么自己所做的事情,和那些夺走自己家人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自己也会成为另一个悲剧的制造者,让另一个“真?飞鸟”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一想到这里,一股比寒冷更甚的东西从他的脊椎升起。
「家人被夺走的我,如果……如果再去做和他们一样的事情……」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却无比清晰,「我觉得……那是不对的。」
「——————」
一阵轻微的、鞋底与地板摩擦的声音传来。
真抬起头,发现刚才一直背对着自己的克鲁泽,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正面对着他。那张白色的面具在门口的光线下投下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是吗。你,选择了那条路啊。」
克鲁泽的声音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失望,只是一种平静的陈述。
「克鲁泽先生……?」
然后,克鲁泽又笑了。
这一次的笑容,转瞬即逝,但真确信,这个笑容和他之前所看到的任何一个笑容都完全不同。
那不是伪装的温和,也不是居高临下的戏谑。
那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笑容。
在那一瞬间,真似乎从那个笑容里,看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寂寥,仿佛独自站在世界尽头的人,回望空无一物的过往;但同时,又好像带着一丝微弱的、如同晨星般欣慰的光芒。
为什么……他会露出那样的笑容?
真还没来得及把这个疑问说出口,克鲁泽就先开口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最初那种平稳而柔和的语调,仿佛刚才那场深刻的问答从未发生过。
「希望你今后的人生,能充满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