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微小的、仿佛看着一个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可能性的寂寥感,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近乎喜悦的情绪。
「呵——————」一声轻微的、带着复杂意味的吐息从他面具下传出,「没想到,我的心中……还残留着这种感情吗。」
克鲁泽一直以为,自己早已对这个被欲望和憎恨所左右的世界彻底失望,内心早已化为一片燃烧殆尽的、只有灰烬的荒原。
但就在刚才,因为那个少年的回答,在那片荒原之上,竟然奇迹般地,涌起了一丝微小的、名为“希望”的泉水。
但是,这丝涌起的微小希望之光,几乎是在出现的瞬间,就被克鲁泽心中那更加深沉、更加广阔的憎恶之暗所吞噬。
就像一滴落入墨池的清水,瞬间便消弭无踪;就像一颗划过永夜的流星,短暂的光亮只会让随之而来的黑暗显得更加深邃。
他想起了人类那永无止境的战争史,想起了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后永不满足的欲望,想起了那些被一次次重复的愚行和背叛,想到了自己那即将终结的生命。
一个真?飞鸟,又能改变什么呢?
就算有两个,十个,一百个这样的人,又能如何?
在这名为“人类”的、巨大的、不断自我吞噬的狂澜面前,他们渺小的善良与意志,最终也只会被无情地卷入、
撕碎,然后化为推动这股狂澜的又一滴水珠。
——————那么,就由我来降下审判吧。然后,让我看透吧。你们这些挣扎求存的人类,真的拥有被拯救的价值吗?
那道被黑暗吞噬,本以为会就此消失的光芒,却并没有完全熄灭。
它化作了一颗微弱的火种,悬浮在克鲁泽心中那片黑暗的中央,没有失去它的光辉。
它不再是希望,而变成了一个疑问,一个最后的、残酷的考验。
克鲁泽对自己心中涌起的这种复杂情感感到了些许困惑,但这困惑只持续了片刻。
他很快就为自己那所剩无几的时间,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既然这憎恨的漩涡已经形成,既然坠入无底深渊的命运已经无法阻止。
那么——————
——————就由我来毁灭吧。一切的一切,都由我亲手来毁灭。
这样一个不断重复着悲剧、让善良无处容身、让憎恨永世轮回的世界,根本没有继续存在的价值。
克鲁泽停下了脚步,凝视着走廊前方。
那里是通往指挥中心的升降梯,但在他眼中,那只是通往终结的入口。
他那隐藏在面具之后的双眸,此刻冰冷得如同冻结了万年的极冰,其中映照出的,是深不见底的、要将一切都归于虚无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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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漫在奥布领土上空的烟尘与悲伤,尚未被咸涩的海风彻底吹散。
星球的重力将战争的残骸紧紧吸附在大地之上,破碎的建筑骨架刺向天空,无声地控诉着不久前那场由地球联合军与扎夫特军共同导演的侵略暴行。
焦黑的土地上,复兴的火种已经点燃。
无数的mS——m1异端在废墟间穿梭,巨大的机械臂吊起扭曲的钢梁,焊接的火花在日暮时分亮起,宣告着这个国家的顽强不屈。
重建工作正在以一种近乎偏执的效率全速进行,机器的轰鸣与工人的号子混杂在一起,构成了奥布此刻的主旋律。
然而,在这首高亢的复兴交响曲之下,另一段更为低沉、更为隐秘的乐章正同步奏响。
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行驶在专用的地下通道内。
车内,冰冷的空调气流循环着,隔绝了外界的嘈杂与湿热。
玛琉·拉米亚斯上尉坐在后排,她穿着奥布军方提供的深色制服,笔挺的布料却无法掩盖她眉宇间积累的疲惫。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看着那些飞速后退的、由高强度合金构筑的隧道壁,上面每隔五十米就有一盏应急照明灯,光线在她的虹膜上拉出转瞬即逝的轨迹。
坐在她身边的穆·拉·弗拉加,金色的短发在车内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黯淡。
他双臂环抱胸前,身体靠着柔软的椅背,双眼微闭,嘴唇抿成一条平静的线。
他呼吸平稳,看起来是在休息,但玛琉知道,他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来整理自己纷乱的思绪。
战争的重压同样沉淀在他的肩上,他那惯常的轻浮与开朗,只是覆盖在伤痕与责任之上的一层薄薄的伪装。
前排副驾驶座上,娜塔尔·巴基露露中尉坐得笔直,她的脊背没有一丝一毫地接触椅背,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展现出军人烙印进骨髓的姿态。
她的视线固定在前方,穿透防弹玻璃,注视着隧道尽头那隐约的光点,眼神锐利,一如她本人,精确、严苛、不容丝毫偏差。
这沉默的旅途持续了二十分钟。载具最终停在了一处巨大的地下闸门前。
驾驶座上的奥布军官通过内部通讯系统验证了身份。数秒后,厚重的闸门在一阵低沉的液压驱动声中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一个更为广阔、灯火通明的地下空间。
这里是曙光社最机密的设施之一,是奥布尖端技术的摇篮,也是这个国家的獠牙被锻造的地方。
三人依次下车,冰冷的空气立刻包裹了他们。
空气中混合着金属切割的味道、冷却液的化学气息以及高压电流特有的那种微弱的臭氧味。
他们脚下的金属地板光可鉴人,每一步都发出清脆的回响,在这巨大的空间里扩散、交叠,然后消失在远处大型机械运作的持续低频轰鸣中。
一名穿着相同制服的军官早已等候在此。他是乌兹米·纳拉·阿斯哈的忠实副官,奇萨卡。
“拉米亚斯上尉,弗拉加先生,巴基露露中尉,这边请。”奇萨卡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微微颔首,随即转身引路。他的步伐稳健而迅速。